陣賊兵數千,伏威隨身衛士僅十人,可他於酒席間突斬趙破陣,收服其軍。此後又連破隋右御衛將軍陳稜,吳王李子通,自號江南總管,東南道大總管,楚王,一時勢壓大江南北。”
“可惜,就是從那時起,他當年交同刎頸的好兄弟輔公袥,卻與他心生猜忌。”
他望著左遊仙:“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自己建立不了什麼,可一旦見到別人事成,即心癢難熬,就會在其中製造裂縫,好讓自己像蛆一樣的鑽進去,活在那裡、爛在那裡。”
“杜伏威與輔公袥大致就是為了權勢,加上小人挑撥,才從此心有芥蒂的。其實我知道,終他一生,何曾在乎過什麼權勢!我們在一起時,我最喜歡的是,他殺敵破陣後歸來的樣子,哪怕現時已統御千軍萬馬,揹著人來,還不過似當時的一個偷羊小賊的。”
肩胛微微笑了下:“這輩子,他什麼都幹過,從偷羊小賊,到無賴少年,到義師首領,到稱王做帥,甚至差點當了皇帝。哪怕後來歸唐,也算位極人臣,做了太子少保。可這些,他從來略不當意。他一直就不是個戀棧之人,可他太愛這場生命了。愛得有如視之為遊戲。這輩子的遊戲他都玩得很好,好到後來,他一切突然厭倦了。秦王勢起後,他知道戰之難勝,不想多殺傷人命,竟自歸唐求和。他隻身入長安,拋卻萬事,封太子少保後,閉門鎖居,燒丹練汞,苦求成仙。旁人有笑他傻的,有覺得他聰明、這樣做是為了自保的。其實,不過是那漫天烽火地走過來,他實在厭倦了。也許,他知道那種追求永恆的早夭反而更適合當時的形勢也更適合他的脾氣。最後,武德七年,他是笑著喝了丹藥,中雲母之毒死的。”
“他走時已無牽掛。因為他歸唐時,輔公袥為左遊仙挑唆,即起兵反唐。他留在江南的舊日部眾,盡為輔公袥所奪,他的心愛部下王雄誕,為輔公袥所殺。他與輔公袥,只怕都覺得對方背叛了自己。兩人之間的恩怨,由來以久,說來煩難。但兩家的深仇,卻是種於那時。”
卻奴還是頭一次聽人詳詳細細給他講解一代豪傑的一生。
可在肩胛的口氣裡,那豪傑卻似始終似個貪玩不過的少年。卻奴只敏感到肩胛那輕鬆的口氣裡似壓抑著一種極深的情感。卻奴朦朦朧朧地想:杜伏威之於肩胛,是不是就像肩胛之於自己?
只是他們年紀更相近些,其間親密,卻不是自己這小孩兒所能知的吧?
卻聽底下忽傳來一片嘈雜之聲,那是那堆被伐之松上砍下來的枝柯這時已熊熊地燃了。輔胤抓著那孩子,衝南方先跪地一拜,哽聲長叫道:“爹,孩兒今日來為你復仇了。”
說著他再拜站起,拎著那孩子就向火堆上送去,口裡高叫道:“爹,你英靈不遠,兒送血食,哀哉尚饗!”
那小兒這才驚覺到危險,掙扎著嫩藕樣的小胳膊小腿,用力哭了起來。
卻奴大驚,身子向前一探,幾乎忍不住要跳下去。
他只覺身邊的肩胛也神色聳動。卻聽遠遠的忽有人暴喝了一聲:
“慢!”
話音未落,只見幾個人風馳電掣的,在密密的松林間,手執火把,劈開一首火光,飛奔而來。
那幾人落入場中,為首一人見孩子還在輔胤手中,沒有落入火堆,不見抬袖擦了擦一腦門的汗。
那來人生得濃眉大眼,步履莊重,隱隱有官家氣慨。
一見他來,就聽輔胤怪笑了一聲:“你終於還是趕來了。我以為杜家人沒了膽子,再不敢來的。我說姓杜的李唐官人,我今日燒殺你的兒子,以報爾父背叛我父之大仇,你心裡痛也不痛?”
那來人急得滿頭大汗,口裡急道:“你我父輩,自少年起約為刎頸之交,就算後來小有杯葛,又與這小兒何干?你且放了他。有種,就衝我來!”
輔胤笑道:“說什麼‘與他何干?’呵呵,不過幾年,算是天下平定了,你我這些草野龍蛇的遺種,難道就已把咱們當年的草野規矩全忘了。殺你?有什麼意思?這小孩兒還太小,不能明白喪父之痛。等他大了,花天酒地的事兒多了,只怕也沒工夫為這十幾年前的事再痛上一痛的。我還是殺他的好,起碼可以見到你這歸朝順臣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聽說,你們早與杜如晦家連了宗,有人殺你兒子,你怎麼不叫他家人來幫你救這孩子?”
那來人只急得嘴角直顫,胸口起伏不定,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卻聽輔胤厲聲道:“杜賓客!我實話告訴你,今天,你容我殺你一子,以為先父輔伯在天之靈的血食,你我輔、杜兩門就從此恩仇兩訖。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