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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大約就在猶太人侵入的前後,當局決定把北第二街的名字更改為都市大道。這條大道曾經是非猶太人去公墓的路,現在成了一條所謂的交通動脈,成了兩個猶太人區之間的紐帶。在紐約那一邊,河邊地區由於摩天大樓的建造,正被迅速改造。在我們布魯克林這一邊,倉庫林立,通往各座新橋樑的引橋造就了許多購物區、公共廁所、檯球房、文具店、冰淇淋館、餐館、服裝店、當鋪,等等。總之,一切都成為大都市的,這個詞在這裡意味著可憎惡的東西。

我們住在舊地段一天,就一天不提都市大道:儘管官方改變了名稱,我們還總是說北第二街。也許是在八九年以後,當我在一個冬日裡,站在街角,面對河流,第一次注意到大都會人壽保險大廈的高高塔樓時,我才明白,北第二街不再存在了。我的世界的想像中的邊界改變了。我的輕騎兵現在遠遠走過了公墓,遠遠走過了那幾條河,遠遠走過了紐約市或紐約州,走出了整個美國。在加利福尼亞洛馬角,我放眼遠望海闊天空的太平洋,我在那裡感到有某種東西,使我的臉永遠扭歪著朝向另一個方向。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和我的老朋友斯坦利回到舊地段。斯坦利剛離開軍隊。我們傷感地、若有所思地走過一條條街道。一個歐洲人幾乎不可能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樣的。甚至在一個城市現代化以後,在歐洲的情況是,它總還留有舊城的痕跡。在美國,雖然也有痕跡,但是這些痕跡被抹去,被從意識中消滅掉,受到新城市的踐踏、淹沒和廢棄。新城市一天一天成為一隻飛蛾,吃掉生活的組織結構,最終什麼也留不下,只留下一個大窟窿。我和斯坦利,我們從這個可怕的窟窿裡走過。就是一場戰爭也不會帶來這種荒蕪與破壞。透過戰爭,一個城市可以被夷為平地,所有的人口全部被消滅,但是重新出現的一切會跟以前很相像。死亡是起肥沃作用的,對土地對精神都一樣。在美國,破壞就是徹底消滅。沒有再生,只有癌一樣的生長物,新的有毒組織一層復一層,每一層都比原先那層更醜。

我們正走過這巨大的窟窿。這是一個冬天的夜晚,清澈,凜冽,閃閃發光,當我們從南面朝邊界線走去時,我們向所有那些舊的遺蹟或曾經有過的東西,有過我們自己的東西的地點致敬。當我們走近北第二街,在菲爾莫爾街和北第二街之間——只隔幾碼之遙,然而卻是地球上這樣一個富裕、完美的地區——的時候,我停在奧梅利歐太太的棚屋前面,抬頭望著那座我在那裡懂得了真正擁有一種存在是什麼樣子的房子。現在一切都縮小到微縮型大小,包括邊界線那邊的那個世界,那個對我來說如此神秘,宏大得如此可怕,如此明確界定的世界。出神地站在那裡,我突然想起一個我過去一再做、現在仍時常做的夢,我希望終生都做這個夢。這是關於越過邊界線的夢。就像在所有的夢中一樣,值得注意的東西是現實的逼真性,是人在現實中的這個事實,而不是做夢。越過邊界線,我是一個陌生人,絕對孤單,甚至語言也改變了。實際上,我始終被視為陌生人,外國人。我手上有無限的時間,我絕對滿足於滿街閒逛。街只有一條,我必須說——是我住過的那條街的延續。我最終來到火車調車場上面的一座鐵橋上。我到達橋上的時候,總是黃昏,雖然這兒離邊界線只有很短的距離。我從這裡往下看網狀的鐵軌、貨運站、煤水車、存車棚,當我往下注視這一大堆奇怪的運動體的時候,一個變形過程發生了,就像在夢中一般。看到變形和毀形,我意識到這就是我經常夢到的那個古老的夢。我有一種瘋狂的恐懼,怕我會醒過來,我的確知道,我不久就將醒過來,就在我準備從巨大的開放空間走進那座擁有我最珍視事物的房子裡去的那一刻。正當我要走向這座房子的時候,我站立的那塊地方周圍變得模糊起來,它開始瓦解、消失。空間像席捲一般朝我滾滾而來,將我吞噬,當然,同時也吞噬了那座我從未成功跨入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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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迴歸線》第十三章(5)

從這裡,從這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愉快的夢,到一本叫做《創造進化論》的書的核心內容,絕對沒有過渡階段。我來到亨利·柏格森寫的這本書當中,就像夢見邊界線那邊的那個世界一樣自然。在這本書中,我再一次十分孤單,再一次成為一個外國人,再一次成為一個站在鐵橋上觀察裡裡外外獨特變形的年齡不明的人。如果這本書沒有正好在這個時候落到我手裡,我也許會發瘋的。它到來的時刻,正好另一個大世界在我手上崩潰。如果我從來沒有理解這本書裡寫的一樣事情,如果我只記住了一個詞:創造,那便足矣!這個詞是我的法寶。用它我能夠公然反對整個世界,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