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車來,目光落在她穿得一絲不苟的宮正衣冠上,露出微笑。
“睢罌。”他似乎心情不錯,緩緩道,“我半月不曾來,庭中棠花仍在麼?”
罌答道:“宮中囿人一向勤勉,棠花盛開不敗。”
商王低笑出聲,邁步入內。
雪白的棠花仍然在枝頭綻放,如雪一般,稜角粗獷分明的屋簷和廊柱也被點綴得平添許多意趣。
商王踏著步道穿過前庭,看著紛繁的花朵,滿目欣賞。
罌跟在後面,畢竟這是她當宮正以來第一次接待商王,心裡有點惴惴,有點小學生迎接家訪老師那樣的感覺。她的目光向四周遊移,地面、廊下、屋簷,每一個地方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庭中雖有紛紛落英,步道卻光潔無垢……罌緩緩吸口氣,看著商王的背影。他仍賞著花,看樣子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婦仟對迎接商王很是熟稔,殿上的案几茵褥水盞等物都按著商王的習慣擺設整齊。
商王看看殿上,又看向侍立一旁的婦仟,莞爾道:“宮正新來,婦仟亦出了大力。”
自從上回後殿屋漏之事,婦仟被罌震懾,已收斂許多。後來她在別處宮室聽到罌的身世傳聞,方才在殿外又見商王對罌和顏悅色,心中更是小心。
她忙向商王一禮:“臣自當全力以效。”
商王在上首坐下,小臣庸指揮著僕從將兩摞牘書呈上,經過罌時,低聲道:“去斟水。”
罌頷首,拿起一隻銅壺,將商王面前的白陶杯斟上。
商王低頭翻閱著牘書,拿起杯子。
他才喝一口,眉頭微微揚起,看看罌。
“這水中加了何物?”他問。
“臣見天氣暑熱,便加了野菊與杞實。” 罌答道。
“哦?”商王神色頗感興趣,“天氣暑熱則飲野菊杞實,是莘地之法?”
罌的腦子停頓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交代庖人去準備野菊和枸杞泡水的時候,庖人那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原來商人沒喝過這樣的東西麼?
心中訕然,罌只好答道:“正是。”
商王微笑,看著她,片刻,輕嘆一聲:“倒與你母親甚似。”
罌愣了愣。
商王卻不說下去,將杯中的水飲盡,道:“再添些。”
罌應下,拿起銅壺再斟。
“這些都是這些日子送來的?”商王翻了翻那些牘書,問小臣庸。
“正是。”小臣庸答道。
商王拿起幾片看了看。
“逃隸,水患……”他緩緩道,眉頭微微皺起,“上回小王以十五太牢祭河伯也無所用處,讓貞人轂再卜,貞問人祭。”
小臣庸應下。
商王又翻開另一些牘書,看著看著,臉色越來越沉。
小臣庸見狀,道:“大王,去年王子躍徵羌方帶回的那些璞玉,匠人已全部雕琢成器。大王曾說要獻玉與河伯宗廟,可欲一觀?”
“哦?”商王神色稍解,“呈來。”
小臣庸退下,未幾,領著十幾名小臣魚貫而入。
未幾,大大小小的玉器擺滿了案前。罌看去,只見大至玉琮,小至玉環,有祭器也有飾物,光潤玲瓏,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良匠之手。
商王拿起幾件看了看,片刻,忽然轉向罌。
“睢罌,”他微笑,“這些玉器,可有中意的?”
這些玉器的原石都是躍帶回來的,罌方才一直盯著看。聽得這話,她明白被商王窺出了心思,有些赧然。
“臣不敢。”罌忙道。
商王微笑:“你那野菊杞實甚好,挑一件,算是獎賞。”
罌心中一動,眼睛不自覺地朝那些玉器瞟去。
無論什麼時代,做工上佳的玉都很值錢呢……心裡不禁打起小九九。
玉琮麼?不行,這種大傢伙是祭祀才用得上的,她想要商王也不會給。
玉杯玉盞?太華麗,也不好儲存。
玉環又太小……
罌的眼睛在幾塊玉佩和玉鐲見徘徊,又覺得好是好,就是怕戴著難免磕碰,到時要心疼。
商王看出她在猶豫,笑了笑。
“此物如何?”他指著其中一樣,問道。
罌看去,卻見那是一枚玉蟬。潔白無瑕的玉質,成色油潤,雕工亦無可挑剔。她忽然記起些典故,貞人陶曾經對她說過,蟬意欲破土重生,蟬形乃是人們長久以來喜愛的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