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彷彿有巨大而無形的力量壓下來,整個海面頓時平靜。
大阪城郊,茨木市北春日丘,接近正午的時分。
五百多公里外的噩耗還沒有傳到此處。正是夏季最美麗的時候,綠蔭蔥蘢,日光明麗,歐石楠和繡球花開得正喧鬧,花下孩童嬉笑玩耍,天真爛漫,渾然不覺災難的迫近。
一個清癯的白髮老人拄著柺杖坐在長椅裡,閒散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緩緩闔上了手裡的《華嚴經》,將念珠一顆顆在掌心默默撥動,眼神複雜。他想起了不久前加藤給他的那些資料,記錄了日本地底不尋常的異動,以及由此反映出整個世界的異常——那時候,這個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優秀年輕人,徹底的無神論者,眼裡也有了疑問和動搖。
“真的會有傳說中的末日麼?老師?”年輕的科學家問。
“在佛陀的眼裡,這個世界不會有盡頭,只是會無盡的迴圈……從繁茂中毀滅,再從毀滅中誕生,生生不息。”老人聲音低沉,“佛把每一個世界分成‘成、住、壞、空’四層,各有二十小劫,計十三億四千四百萬年。而現在,我們的這個世界到了‘住’的末期,‘成’劫已經過去,‘壞’、‘空’兩劫還未到來。”
說到這裡,老人頓了頓:“當住劫末期,時間將停止不前,火、水、風三災席捲而來,器世間首先破壞,一切有情之物均將湮滅,天下皆成灰燼。”
“ 那麼說來,佛經上也預言到了末日麼?”加藤眼神驚恐,“可瑪雅預言一模一樣?”
“不,這不是末日。因為在‘壞’劫過去之後,世界將成虛無,進入‘空’劫——但當空劫結束後,整個世界將重新回到‘成’的世界,完成一個輪迴。”老人向年輕人解釋著,淡淡地笑,“其實,生死之事不就像晝夜更替一樣麼?所謂的末日,也不過是一場夢醒罷了。”
加藤忍不住苦笑:“如果末日到來,只怕這世界上的人未必都如老師這般超脫。”
“但如果末日真的來臨,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老人坐在溫暖的陽光下,看著眼前這個安靜而美好的夏日午後,薔薇花的香味和孩童的笑聲包圍了他,卻只能令他覺得心中寒冷——
末世或許真的j就要來臨了,而嬉戲玩耍的人類卻一無所知。
說不定,這樣反而更好吧?在懵懂無知和睡夢裡迎接一場無法避免的盛大毀滅,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就像是所有人在同一瞬從這個夢境穿越回上一層夢境一樣——誰知道死亡和毀滅背後所存在的又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或許,只有像他這樣對未來一知半解的人,才會每時每刻都覺得心如刀割,因為他在那些幼小的、無辜的孩子身上預見了悲慘殘酷的未來。
“佛陀保佑。”佛珠在他枯槁的指間轉過,“眾生無辜。”“天野教授,您的電話。”出神的剎那,旁邊有助手上前,將行動電話恭敬地交給他。老教授一看上面那個號碼,臉色就微微一變——是“那個人”的來電。那個上帝在人間的代理人、洞察了末日來臨倒數時刻的神父。
三十多年前在普林斯頓大學,他們曾經是同窗好友,而這個人的天賦要遠高於自己,如果他不是半途轉學進了神學院,說不定這個班裡第一位拿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就不是自己了吧?他苦笑著,接過了電話。
自從加藤惴惴不安地將實驗室收集的秘密資料交給自己以來,他得出了難以避免的不祥結論,第一個想起要轉告的就是這個老朋友——因為世界上可能只有這個人才能有足夠的智慧理解這一切。
那麼多年來,這個虔誠的基督徒一直向他這個佛教徒宣揚末日的理論,用盡一切方法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陣營。
“彌生,如你所言,東京灣剛發生了9。1級的地震。”然而一開口,那個人就用低沉的聲音宣佈了一個噩耗,“你的預見是正確的,只可惜內閣長官沒有重視你的警告,連社團都沒來得及採取措施,這一切就發生了——半個東京即將沉沒大海,海嘯正在襲擊而來。”
教授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手中的行動電話砰然落地。
“天野教授?”一邊的助手看著平日講究風度的老人如此失態,惴惴不安地彎下腰,將那個仍然出於通話中的行動電話撿起,小心翼翼地奉上,“有什麼事情麼?”
天野教授如夢方醒,一把抓起電話,急促地問:“那麼……加藤呢?”
“放心,你最優秀的學生安然無恙,”電話那頭的人道,“因為地震來的那個時候,他正巧在我身邊——上帝之光照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