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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我也看到已經焦黃的牡丹葉子,和葉子旁邊大黑蜂的屍體。突然想通了。那隻抱著大黑蜂的虎頭蜂,以為它早死了,原來沒死,也沒跟著蒼蠅逃跑,留到今天,進了螳螂的肚子。

會不會其實死了,只是這螳螂太餓,所以抓來吃?眼看虎頭蜂全進了它的肚子,我搖搖盒子,使大黑蜂的屍體滾到它的身邊,又對“它”喊:“再嚐嚐這個吧!更好吃、更大塊呢!”

它沒理,好像視而未見,兀自舔它的兩隻鉗子去了,先彎著上臂,用肘擦臉,擦一下,放在嘴裡含一下,有點像貓,把口水吐在爪子上,再去梳頭、洗臉。不知道它是不是也有口水,也先蘸溼了手肘,再在眼睛四周一遍一遍地摩擦,使我想起中餐館裡,吃完飯送上的熱毛巾,據老一輩說,“當年”在北京,那毛巾不是用遞的,而是用甩的。熱騰騰拿出來,可以從後堂,隔著幾十桌人,一個“長傳球”,甩給前桌的堂倌,再交給客人。毛巾燙,甩得又準,客人不但叫好,還給賞。

現在這吃飽了、喝足了的客人,就在洗臉。熱騰騰地把那油嘴油臉大手一抹,多過痛!當然螳螂不是用熱毛巾,是用熱口水,只是那擦臉的爽,看起來是一樣的。甚至可以說這自家的口水,更衛生。

我這話是“良有以也”,因為當年我在中視跑新聞的時候,特別作過一個專題報志,把到各餐館收來的“衛生毛巾”送去化驗,結果十家有七家不衛生。採訪車的司機老林說得露骨:“當然不衛生了,有些毛巾從黃色咖啡館收來,馬馬虎虎洗洗,又進了餐館。你要知道在黃色咖啡館有不少‘吹奏’的小姐。那茶不能喝,是小姐漱口的;那毛巾更不能擦,是用來擦更髒的東西的。”

從那以後,我絕不用外面的毛巾。我想“他正跟前一位或前許多位使用者,交換一種過癮。”

如此說來,這螳螂能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口水洗臉,不是比人還文明、還衛生嗎?

用手肘擦完臉,它又開始一點一點舔它的鉗子,也可以說舔它的下臂和手指。你幾乎可以聽見,它像嬰兒吸手指似地“嘖嘖”有聲,也有點像吃法國“龍田螺”之後的老饕。吃完田螺還捨不得那點烤出來的湯汁,得用麵包把盤子擦乾淨,擦完了,看手上弄到一些汁,又把手指伸到嘴裡舔乾淨。

這真不文雅,卻常發生在法國士紳和名媛的身上。他們不覺得不雅,還覺得是對主人的一種奉承,表示東西太好了,好得讓人忘了禮貌。

想必螳螂也是忘了禮貌。在它那鉗子之間,一定還沾了許多湯汁,讓它餘味無窮。

它的手顯然是復原了,否則如何抓虎頭蜂,又怎麼把手指,一根、一根送進嘴裡,做得如此細膩而從容呢?“

我興奮極了,覺得是了不起的成就。不是自誇,這世上有幾人給螳螂接過骨?又有幾人動過螳螂的手術?而且成功了。

我決定再去抓一隻蟲進來,讓它享用。而且才出門,就見一隻“黃夾克(yellow Jacket)”在享用我的美人蕉。它不是吃花粉,而是鑽進美人蕉的“葉鞘”裡喝水。美人蕉在大熱天是救命的東西,因為它的葉片大,又斜斜地伸著,即使不下雨,凝在上面的露水也會滑進它的葉鞘。我不知道美人蕉是不是用這方法收集水分,只知許多小蟲都靠這個“小池塘”過活。

黃夾克也算黃蜂的一種。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只曉得美國人都叫它黃夾克。它才鑽進葉鞘,就被我的塑膠袋堵住,居然還不知道,逕自喝水,喝完退出來,起飛,進了我的塑膠袋。

不知道它如果沒喝水時已經發現被堵住,還會不會繼續喝,抑或立刻想辦法“突圍”。如果是我,知道突圍已不可能,我一定喝。就好像有一陣子空難特多,我出去旅行時,都祈禱,如果非死不可,請讓我玩完了,到歸程才“出事”,不要剛出發,就掉下去,太冤了!

就算知道必死,總也得把現在好好過了,對不對?誰不是如此呢?每個人都知其必死,每個人也都猜想自己不會馬上死,所以能好好地活著。所有的匪徒、暴群、惡主,也都以這方法,用最少數的走狗,對付大多數的善良百姓。百姓們都知道如果一起抗暴,自己人一定贏,但是自己可能死。於是在避免自己送死的想法下繼續忍受,忍到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千島湖事件遇害的人,如果先知道會被殺,可能乖乖走到船艙下面去嗎?他們一起反抗,就算死傷幾人,匪徒能不被制伏嗎?一枝槍、一顆子彈,能殺一百個人,就是這個道理。

“黃夾克”顯然是個“達人”,喝足了酒,上刑場。

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