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誤。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
滿長安。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
唱到這裡,琵琶聲歇,怔怔的出神。
韋小寶只道曲已唱完,鼓掌喝采,道:“完了嗎?唱得好,
唱得妙,唱得刮刮叫。”陳圓圓道:“倘若我在那時候死了,曲
子作到這裡,自然也就完了。”韋小寶臉上一紅,心道:“他
媽的,老子就是沒學問。李闖進北京,我師公崇禎皇帝的曲
子是唱完了,陳圓圓的曲子可沒唱完。”
陳圓圓低聲道:“李闖把我奪了去,後來平西王又把我奪
回來。我不是人,只是一件貨色,誰力氣大,誰就奪去了。”
唱道:
“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若非壯士全師勝,
爭得蛾眉匹馬還?蛾眉馬上傳呼道,雲鬢不整驚魂定。蠟炬
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專征蕭鼓向秦川,金牛道上
車千乘。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日落開妝鏡。
“傳來訊息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教曲技師憐尚在,
浣紗女伴憶同行。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長向
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她唱完“擅侯王”三字,又凝思出神,這次韋小寶卻不
敢問她唱完了沒有,拿定了主意:“除非她自己說唱完了,否
則不可多問,以免出醜。”只聽她幽幽的道:“我跟著平西王
打進四川,他封了王。訊息傳到蘇州,舊日院子裡的姊妹人
人羨慕,說我運氣好。她們年紀大了,卻還在院子裡做那種
勾當。”
韋小寶道:“我在麗春院時,曾聽她們說甚麼‘洞房夜夜
換新人’,新鮮熱鬧,也沒甚麼不好啊。”陳圓圓向他瞧了一
眼,見他並無譏嘲之意,微喟道:“大人,你還年少,不明白
這中間的苦處。”彈起琵琶,唱道:
“當時只受聲名累,貴戚名豪競延致。一斛明珠萬斛愁,
關山漂泊腰肢細。錯怨狂風�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
“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
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眼眶中淚珠湧現,停了琵琶,哽咽著說道:“吳梅村才子
知道我雖然名揚天下,心中卻苦。世人罵我紅顏禍水,誤了
大明的江山,吳才子卻知我小小一個女子,又有甚麼能為?是
好是歹,全是男子漢作的事。”韋小寶道:“是啊,大清成千
上萬的兵馬打進來,你這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能擋得住
嗎?”又想:“她這樣又彈又說,倒像是蘇州說書先生的唱彈
詞。我跟她對答幾句,幫腔幾聲,變成說書先生的下手了。咱
二人倘若到揚州茶館裡去開檔子,管教轟動了揚州全城,連
茶館也擠破了。我靠了她的牌頭,自然也大出風頭。”正想得
得意,只聽她唱道: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徑塵生
鳥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
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唱到這個“流”字,歌聲曼長不絕,琵琶聲調轉高,漸
漸淹沒了曲聲,過了一會,琵琶漸緩漸輕,似乎流水汨汨遠
去,終於寂然無聲。
陳圓圓長嘆一聲,淚水簌簌而下,嗚咽道:“獻醜了。”站
起身來,將琵琶掛上牆壁,回到蒲團坐下,說道:“曲子最後
一段,說的是當年吳王夫差身死國亡的事。當年我很不明白,
曲子說的是我的事,為甚麼要提到吳宮?就算將我比作西施,
上面也已提過了。吳宮,吳宮,難道是說平西王的王宮嗎?近
幾年來我卻懂了。王爺操兵練馬,窮奢極欲,只怕……只怕
將來……唉,我勸了他幾次,卻惹得他很是生氣。我在這三
聖庵出家,帶髮修行,懺悔自己一生的罪孽,只盼大家平平
安安,了此一生,哪知道……哪知道阿珂……阿珂……”說
到這裡,嗚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