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滄圖書館裡,每天上班,在電腦房工作,讀各種書,中午和董荷一起用望遠鏡觀察溼地上的鳥,寫觀鳥日記,晚上和董荷一起回家,吃飯,看電視,Zuo愛,睡覺。他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但他想和董荷結婚,溫暖地相守一生。 他不願意董荷知道徐中路,讓她無端受驚嚇。他更不想讓她參與進來,承擔他的危險。 該了結的,就及時了結。蔣冬至決定明天一早就去買一個新手機號碼,打那個他記下來的手機號碼,看看徐中路到底怎樣做交易。 但是,一種可恥的情緒緩緩漫上他心口,像潮水上漲一般。他陷在看透自己的清醒瞭然中,併為此鬱悶:我的真實面目竟然這樣自私,以前沒看出來,可能太年輕氣盛,太理想主義,被青春的幻想矇住了眼睛。我以為自己可以當英雄,卻沒想到自己原來竟如此平庸,貪圖塵世生活,在自己心目中,安全,前途,女人,物質,哪一樣都比正義重要。為正義獻身是一句空話。 他眼前再一次浮現出周國勤仰面倒在座椅靠背上中彈身亡的畫面。一瞬間,一種悲憤,一股怒火,倏然穿出他身體,消失在黑暗靜謐的空氣中。他似乎聽見自己內心仍在瘋狂絕望地叫喊:你怎麼啦?你開槍呀!你怎麼啦?你開槍呀! 兄弟,對不起了,我顧不上你了。你死了,我還想活下去。我鬥不過徐中路。我本來也沒打算和徐中路鬥,我甚至連他是誰都不清楚。都是你把我捲進來的。 蔣冬至內心翻騰不止。周國勤死了。而他竟準備將周國勤以生命誓死捍衛的錄影帶和兩大本揭發材料賣給徐中路,換回自己一條命和一輩子的太平生活,換回一筆鉅款,保佑周國勤的家人過上小康生活。無論如何,這是可恥行為。他痛苦地低下了頭,清楚地感覺到可恥感正在齧碎他的心。 春天夜晚的微風吹涼了他的身體。他哆嗦了一下。 他找到了為自己行為辯護和開脫的強大理由:是周國勤強迫他捲入其中的,是周國勤用手槍頂著自己腦袋,以自殺相威脅,脅迫他開車去北段的。他迫不得已,並非自願加入。難道他就此必須終生揹負被徐中路追殺的義務,才算堅持正義嗎?他為什麼不可以和徐中路私下做個交易,以了結此事,恢復他以前平靜的生活呢? 最理想也最光明正大的解決方案是報警。但現實遠非黑白那麼簡單分明。 蔣冬至清楚,憑他手上的錄影帶和這兩大本揭發材料,遠不足以直接證明徐中路有罪,憑此即可將其逮捕入獄。徐中路上下皆通,財力雄厚,人脈關係遍佈長三角地區,單憑他蔣冬至單打獨鬥,想要告倒他,簡直比登天還要難。除非驚動中央政府,或至少也要有夠分量的省級領導親自出馬,否則,他和徐中路鬥,就如同雞蛋撞石頭,永遠贏不了。 希望既然如此渺茫,我幹嗎還要搭上自己性命,犧牲我的生活呢?蔣冬至捫心自問。 他終於明白了周國勤和他的區別:周國勤是警察,而他不是。從裡到外,他都不再是了。 他之所以為自己和徐中路做交易而深感痛苦,乃至不齒,是因為他的身體內仍有正義這一種稀有成分存在,是因為在英雄主義的荷爾蒙作用下,他仍下意識地把自己幻想成警察。但現在他畢竟已不再像從前那麼渴望那麼憧憬自己大有作為了。等英雄氣概一揮發完,他就成熟了。等正義一揮發完,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永遠心安理得了。 蔣冬至回到臥室,看見熟睡中的董荷在被窩裡懶散地翻了一個身,嘴裡呢呢喃喃,說著夢話。他覺得,他已不可能撇下她,獨自去逃亡。正義太抽象。而生活那麼具體那麼生動,你割捨不掉。 蔣冬至爬上床,鑽進被窩,心裡面對周國勤抱歉道:兄弟,我真的想活下去,我要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好好生活。我向你保證,我也一定讓你的家人過上好日子。 他閉上眼睛,作了決定。在他短暫的一生中,他第一次作這麼困難的決定。 第二天早上,在上班路上,蔣冬至對董荷謊稱要為圖書館電腦房買一款防毒軟體,需要中途下車去一家電腦城。董荷沒問什麼,揮揮手,和他拜拜。蔣冬至下車,步行了一段路,找到一家小雜貨店,買了一個手機卡號,登記時,他填了一個假住址。他攔了一輛計程車,駛往3公里之外一個新建的商業區。他在商業區裡轉悠了一圈,又在兩家小店鋪裡買下兩個手機卡號。 回到圖書館時,已是上午10點鐘。今天他不用在電腦房值班,工不工作由他自己說了算。他關上小間的門,鎖住,拉上窗簾,返身把觀察望遠鏡轉向新滄大廈,捕捉49層上大辦公室裡徐中路的蹤影。天氣多雲轉陰,雲層稀薄,空氣中光線明亮。在望遠鏡中,新滄大廈的玻璃幕牆清明可鑑,近在眼前,連後面的人的面孔也看得一清二楚。    書包網 87book。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