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有點時間,這幾天馬不停蹄地參觀實在有些累了,我們有幾個人提出來回賓館休息一下,讓不靠譜先生五點來接我們。結果這位又遲到了,到了酒店還提出要先喝杯咖啡,美美地喝完,才帶上我們出發。不靠譜先生這樣的司機在中國恐怕早就被炒了,可是我卻挺欣賞他的個性,隨時敢於表達自己的想法,他是真的在為自己活著。
最有故事的是小弗羅里昂(Florian)。說他小,一是因為他年齡小,才22歲,二是因為他一臉孩子氣,兩隻招風耳,頭髮剪得短短的,說起話來右眼圓睜,左眼拼命地擠(我稱之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知怎麼落下的毛病吧,但是異常可愛,用李妮的話說“一臉無辜”。最要命的是,這小孩總是把白襯衫的領子都豎起來,超級有範兒。我們的李妮妹妹立刻成了他的粉絲。某天我們在車上開他倆的玩笑,小男孩臉憋得通紅,最後衝著後面李妮坐的位置喊了一句:“I love you !”這句英語帶著濃重的法國南方口音,類似李連杰在《黃飛鴻》裡說的“愛老虎油”
……一車都笑翻了。
其實是波蘭人。怪不得他說法語的口音跟別人不大一樣。他的親生父母酗酒吸毒,所以他和哥哥被法國的養父母收養了,那年他已經8歲,哥哥都12歲了。親生父母還在,但他沒說是否還聯絡,我也沒問。他還會說波蘭話,還告訴我
他的波蘭名字,我沒記住,反正好幾個子音,聽著有點古怪。弗羅里昂和養父母
的關係不太好,常常吵架,主要是養父母希望他待在身邊,但他自己卻天天想著離開。“卡奧爾沒有任何工作機會,我在這裡有什麼前途?”所以,第一天坐他的車,他就告訴我,他已經在里昂找到正式工作了,幹完這個開車的活就去。我問他什麼工作,他說“鋪瓷磚”,建築行。我不知道國內對這個行當有沒有專門的叫法,法語裡可是有個專用的詞叫做“鋪磚工”,想必人家分工細,技術要求也高吧。
所以弗羅里昂雖然一臉的無辜純潔,骨子裡還挺叛逆。他車上放的音樂,也都是美國搖滾,“很少聽法國歌。”說這話的時候彷彿也有點不好意思。關於跟母關係緊張,我說:“這跟是不是親生的沒關係啊,是代溝吧。”他說,主要還是因為他被收養的時候已經大了,“過去的記憶都在。”小小年紀,人生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有,他是窮國來的人,比較在意自己的前途,所以不願像別人那樣靠打零工混日子?也許吧。沙威(Xavier)跟別人不一樣。我們最後兩天才坐他的車,相處的時間其實很少,他講的話可不少。第一次見面,聽他的口音,像巴黎人,一問,他透著矜持地告訴我,他是13歲那年才隨父母一起從巴黎搬家到洛特的。 “這兒的口音太農民了,我一直當心保持我的巴黎音。”我一聽這話,立刻對他少了幾分好感,有點挑釁地說:“我可最喜歡南方口音了,聽著人就實誠!”他趕緊順著我的話說,對對對,這裡的人確實純樸,這裡的生活比大城市更自在。沙威的父母不是本地人,但在洛特省有幾個好朋友。沙威童年時,每年都跟父母來這裡的鄉村度假。終於有一天,他的父母再也無法忍受巴黎,決定舉家搬遷到卡奧爾。沙威從此離開了大都市,變成了卡奧爾人。不過他的身上處處透著跟當地人不一樣,除了巴黎口音,還有城裡人的那種世故,處處禮貌周全,卻有明顯的距離感。沙威也是我在卡奧爾碰到的第一個跟我談薩科奇,談法國政治的人。想象一下,他基本就像一個落戶到山東的北京人,喜歡操著一口京片子,對中南海的事發表意見。他對中國的事情也很感興趣,問我是不是還有殺死女嬰的事,這可是外國人愛關注的話題,我趕緊就我國的政策對他作了一番解釋。沙威可不是一般人,他讀過大學,換了好幾個專業,其中包括心理學,最後發現自己屬於興趣廣泛,而不能專一的人,尤其是任何一種職業都不足以說服他,包括心理學,“現代的心理學充滿門派偏見! ”他批評道。所以他一直沒有固定工作,跟朋友組了個樂隊偶爾在酒吧演出賺點小錢,他自己是吉他手。
後來沙威一直跟我大談人生哲學,他的觀點是,金錢不能帶來幸福。很對啊,有誰不同意嗎?只不過很少人能把這當作自己生活的信條。看沙威的生活狀態,到
像是在實心實意地實行這個觀點,如果他能把那點小小的虛榮去掉,別去在乎什麼巴黎音,他就更純粹了。最後一天,他花了很長時間向我推薦一本叫《安第斯的預言》(La prophétie des Andes)的小說,那本小說主要說的是,人生的一切都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