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象日光下同金剛鑽一樣耀眼的樹上霜花那①瓦朗斯(Valence),法國城市,以產花邊著名。
樣消失殆盡了,霜花融化之後,留下的只是深黑的樹枝。那次的“妙玩笑”開過以後,已經過了十個月了。在這十個月中發生了什麼事呢?那是可以想見的。遺棄之後,便是艱辛。芳汀完全見不著寵兒、瑟芬和大麗了;從男子方面斷絕了的關係,在女子方面也被拆散了;如果有人在十五天過後說她們從前曾是朋友,她們一定會感到奇怪,現在已沒有再做朋友的理由了。芳汀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孩子的父親走了,真慘!這種絕交是無可挽回的,她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加上勞動的習慣減少了,娛樂的嗜好增多了,自從和多羅米埃發生關係以後,她便輕視她從前學得的那些小手藝,她忽視了自己的出路,現在已是無路可走了。毫無救星。芳汀稍稍認識幾個字,但不知道寫,在她年幼時,人家只教過她籤自己的名字。她曾請一個擺寫字攤的先生寫了一封信給多羅米埃,隨後又寫了第二封,隨後又寫了第三封。多羅米埃一封也沒有回覆。一天,芳汀聽見一些尖嘴利舌的女人望著她的孩子說:“誰會認這種孩子?對這種孩子,大家聳聳肩就完了!”於是她想到多羅米埃一定也對她的孩子聳肩,不會認這無辜的小人兒的,想到那男人,她的心冷了。但是作什麼打算呢?她已不知道該向誰求教。她犯了錯誤,但是我們記得,她的本質是貞潔賢淑的。她隱隱地感到,她不久就會墮入苦難,沉溺到更加不如的境地裡。她非得有毅力不行;她有毅力,於是她站穩腳跟。她忽然想到要回到她家鄉濱海蒙特勒伊去,在那裡也許會有人認識她,會給她工作。這打算不錯,不過得先隱瞞她的錯誤。於是她隱隱看出,可能又要面臨生離的苦痛了,而這次的生離的苦痛是會比上一次更重的。她的心絞成一團,但是她下定了決心。芳汀,我們將來可以知道,是敢於大膽正視人生的。
她已毅然決然放棄了修飾,自己穿著布衣,把她所有的絲織品、碎料子、飄帶、花邊,都用在她女兒身上,這女兒是她僅有的希冀。她變賣了所有的東西,得到二百法郎,還清各處的零星債務後她只有八十來個法郎了。在芳齡二十二歲的一個晴朗的春天的早晨,她揹著她的孩子,離開了巴黎。如果有人看見她們母女倆走過,誰都會心酸。那婦人在世上只有這個孩子,那孩子在世上也僅有這個婦人。芳汀餵過她女兒的奶,她的胸脯虧損了,因而有點咳嗽。
我們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談到斐利克斯?多羅米埃先生了。我們只說,二十年後,在路易—菲力浦王朝時代①,他是外省一個滿臉橫肉、有錢有勢的公家律師,一個乖巧的選民,一個很嚴厲的審判官,一個一貫尋芳獵豔的好色之徒。
芳汀坐上當時稱為巴黎郊區小車的那種車子,花上每法裡三四個蘇的車費,白天就到了孟費郿的麵包師巷。
她從德納第客店門前走過,看見那兩個小女孩在那怪形鞦韆架上玩得很起勁,不禁心中變得快樂起來,直望著那幅歡樂的景象出神。
誘惑人的魑魅是有的。那兩個女孩對這個做母親的來說,便是這種魑魅。
她望著她們,大為感動。看見天使便如身歷天堂,她彷彿看見在那①即一八三 0年至一八四八年。
客店上面有“上帝在此”的神秘字樣。那兩個女孩明明是那樣快活!她望著她們,羨慕她們,異常感動,以至當那母親在她兩句歌詞間換氣時,她不能不對她說出我們剛才讀到的那句話:“大嫂,您的兩個小寶寶真可愛。”
再兇猛的禽獸,見人家撫摸它的幼雛也會變得馴服起來的。母親抬起頭,道了謝,又請這位過路的女客坐在門邊條凳上,她自己仍蹲在門檻上。兩個婦人便攀談起來了。
“我叫德納第媽媽,”兩個女孩的母親說,“這客店是我們開的。”隨後,又回到她的情歌,合著牙哼起來:必須這樣,我是騎士,我正要到巴勒斯坦去。
這位德納第媽媽是個赤發、多肉、呼吸滯塞的婦人,是個典型的裝妖作怪的母大蟲。並且說也奇怪,她老象有滿腔心事一樣,那是由於她多讀了幾回豔情小說。她是那麼一個扭扭捏捏、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那些已經破爛的舊小說,對一個客店老闆娘的想象力來說,往往便會產生這樣的影響。她還年輕,不到三十歲。假使這個蹲著的婦人當時直立起來,她那奇偉魁梧、遊藝場中活菩薩般的身材也許會立刻嚇退那位女客,擾亂她的信心,而我們要敘述的事也就不會發生了。一個人的一起一坐竟會牽涉到許多人的命運。
遠來的女客開始談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