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微微一笑,說:“您若不喜歡我在這,我可以走的。”
“不用。”她揮揮手,說:“整間屋都是夏兆柏的,我又能守得住哪裡?”她口氣促狹,朝我眨眨眼,說:“我只是為了找夏兆柏麻煩。”
我笑了起來,自然而然過去扶她在一旁的沙發坐下,說:“您不要老去挑釁夏先生,會吃虧的。”
“我怕他?”老太太口氣十分囂張,頓了頓,忽然道:“你不懂,夏兆柏就是欠罵,我越罵他,他越開心。”
“還是,不要激怒他的好。”我想起夏兆柏的手段,心有餘悸地 。
“傻孩子,你當夏兆柏為何能忍我這老太婆?”七婆握住我一隻手,輕輕拍著,微笑說:“他不過跟我一樣,也是寂寞。”
她見我有些詫異,抬頭看看這間書房,幽幽嘆了口氣,說:“房子老了,就好像成了精,人住在裡頭,冷不丁的,就能看見往事歷歷在目。瞧見那個桌子沒有?”
她指著書桌,我點了點頭,她笑著說:“那是東官剛剛做當家人,興沖沖地給自己弄了這麼大一張桌子,說大桌子用起來寬敞舒服。可終究啊,沒用上幾次。”
是的,公司事務,逼得我手忙腳亂,恨不得長在辦公室,回林宅後第一件事便是沖涼睡覺,哪裡有閒情逸致用自己的所謂書房?
我們一時間都有些沉默,七婆拍拍我的手,站了起來,說:“難得跟你這孩子投緣,來,七婆帶你去另一間書房。”
我抬起頭,一時間有些不忍陪她回憶往事,但卻見她興致高昂,嘆了口氣,站起來問:“怎麼還有另一間書房?”
“東官的爸爸媽媽用的啊,”七婆笑著說:“不是我老太婆自誇,只怕你整個港島,也找不出第二間那麼漂亮的。”
我默不作聲,只裝作頭一次來林宅,跟著七婆出了書房,左拐右拐,到宅子東側的露臺便,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保標,都衝七婆微笑致意,想來老人家仍頗有威信,想來,夏兆柏待她如上賓,自然底下人便只會更加尊重。她開啟一扇門,衝我招手,說:“快進來。”
我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踏了進去。
七婆沒說說錯,確實找遍全港,也沒有第二間這般精緻古雅的房間。因為找遍全港,也不會有第二個偏執的女人,像林夫人那樣,不惜巨資,著魔於打造古意盎然的一個世界。我閉著眼睛,也能準確知道這裡頭每樣明清傢俱的年份特徵,每樣東西的名稱來歷。它們共處一室,一時間,彷彿時光凝固,不曾經歷那些生離死別,動亂離散;不曾有過那般事態變遷,人世浮沉,它們只是靜靜的存在,將光陰一寸寸都納入木刻肌理,再一點點,吐出潤澤深厚的光。
“怎麼樣?漂亮嗎?”七婆問我。
我胡亂點點頭。怎會不漂亮?可惜這間房間,自我幼年,進入的次數便屈指可數,我若要來,還需父親偷偷帶著,林夫人不在的時候方可進來。那角落邊的黃梨木交叉圈椅,當年父親就任我坐在膝蓋上,笑著一遍遍教我背宋詩。只要外面傭人 一句:“先生,夫人的車進來了。”他便會立即手忙腳亂,將我抱起,一邊往外走一邊抱歉地說:“東東,爸爸先跟你出去哈,不然媽媽看到要生氣的。”
時至今日,我忽然想起,為何林夫人會生氣?自己兒子進書房又怎麼了?
“我閉上眼,還好像能看到先生夫人坐在那邊,一個寫毛筆字,一個微笑讚許,真是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我禁不住冷笑了一下,脫口而出道:“是啊,我聽林先生說,他以前連進來這裡都不被允許。”
七婆愣住,隨即嘆了口氣,走到那案几之前,摸摸上面的刻花圖案,搖頭說:“夫人性格剛毅偏執,東官小時候,確實受了很多委屈。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疼。”
我深吸了一口氣,往事已矣,又何必在此像個稚齡孩童,委屈滿腹呢?我微微一笑,說:“嚴師出高徒,林夫人也許也是為了讓自己兒子成才。”
七婆搖搖頭,嘆息說:“如果她知道,就是自己一味逼著把自己兒子弄得一世人不開心,她一定會後悔死。”
我黯然轉身,卻聽七婆緩緩地說:“夫人一世好強,又生得聰明,天賦極高,做起生意來男人都不是她對手。人人都說林氏鐵娘子有多厲害,個個以為她事業心比男人都強,其實我卻知道,在她心裡,先生才是第一位,兒子也好,公司也好,都比不上先生。”
“東官是她唯一的兒子,不管想不想,願不願,林氏都只能由他繼承。但他十足十像了他的父親,心腸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