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想想,從西北邊刮過來的風全是沙子,他們要是乘風而來,我們不敢面朝西迎戰,我們睜不開眼睛,只好把脊背白送給他們打。”
“甚至他們不出村就能打敗我們。颳大風的時候,他們只要往空中扔土塊和石頭,就會順風全落到我們頭上。不過這個主意他們保證想不出來。他們在這個地方住得時間短,對這一片天地間的事情,保證沒我們精。”
“能不能在戈壁上種滿鈴鐺刺,種得綢綢的,讓他們過不來。”
“這個主意好,村東邊有一大片鈴鐺刺,正好全移到村西邊去。”
“好個屁,明知道這幾年愛刮西風,我們在村西種一灘鈴鐺刺,等到刺長長、長硬,虛土莊人從根上把刺條全割斷,西風一來,一戈壁刺條全朝我們捲過來,不全扎死我們才怪呢。”
“要不挖一條河,裡面倒上燒開的清油。”
“要不在戈壁拉上繩子,絆倒他們的馬。”
胡長的榆樹(3)
“還不如在戈壁上點著火,把地燒燙……”
最後一個主意是馬二娃想出來的。我從伸進那顆牛頭的破牆洞鑽出去撒了泡尿。風颳得急,我的尿和傢什被風颳得向一邊斜。我用手使勁扶著,像扶一棵刮歪的樹。
村子裡一點燈光都沒有,也聽不見狗叫。牛圈和村子間隔著塊荒地,以前地裡種過些東西,後來牛進村人去牛圈都要經過這塊地,便什麼也種不成了,只長著些人不理牛不吃的灰蒿子。
我有點冷,兩腿直抖,想跑回村裡看一趟,卻挪不動腳步。
事情早已經發生過了。我想。
我從牆洞鑽進去時,馬燈不知啥時滅了。可能燈油熬幹了。牛圈裡又黑又靜。是不是他們散會走了。我靠著牆悄悄蹲下,這時一個聲音冒出來。是馬二娃的聲音。
“我有個好主意,不過要絕對保密。”
我好像不是聽見的,是看見的。
“你還怕我們村裡有奸細。”
“倒不是。秘密有時會自己洩漏掉,就像腸子裡的氣。人的每個器官都會洩秘,不光是嘴。現在人都尖得很,你不注意放個屁,讓他抓回去放在鼻子上一聞,就會知道你心裡想的事。
“屁是從心裡放出來的,你心裡有屁,腸子才會響。把秘密藏在心裡是最不保險的。人的七竅全通心,你不可能都堵住。最好的辦法是把秘密隨手一扔,像扔一件沒用的東西一樣,秘密便保住了。
“我的主意是:把路埋掉。
“從黃沙梁到虛土莊只有一條路。我們把靠黃沙梁的這段路埋掉,在路上種上草,栽上樹。腳印用土蓋住。然後再開一條路,通到村南邊的海子裡。”
“這件事要在晚上幹,絕不能叫虛土莊人看見。
“虛土莊人要來,一定乘黑來。他們肯定不會懷疑這段改過的路。因為海子就在村邊上,路的大致方向沒變,他們覺察不出。
“海子裡全是稀泥。人一下去就不見了。晚上後面的人看不見前面的。海子和地是一種顏色。黃沙梁人排站長隊來,一個一個走進海子,變成稀泥。”
五、虛土莊人沒來
半下午的時候,馮七攔住牛群,讓牛掉過頭慢慢往回吃,這叫回頭草。
早晨馮七把牛群趕到西戈壁上,牛邊吃邊朝西走。戈壁上草不太茂盛,牛每走四步才能吃到一口草。一頭牛要吃一千二百口草才能吃飽。照這個數字,馮七僅憑牛群走出去的路程。便能精確地算出牛是否吃飽肚子。不像那些沒經驗的放牛娃,非要鑽進牛群,挨個地看牛的肚子是否飽癟。
馮七放牛時從不看牛群,無論騎在馬上還是走在地上,他都頭昂得高高的,像在牧一隻鳥或一朵雲。
牛群往回走時,上午啃光的草又會發出些嫩芽,不過很少,牛要走二十步才能吃到一口。這些草正好補充牛回返路上消化掉的那部分,使牛進村時肚子依舊鼓鼓。
馮七年輕時只知道趕著牛群遍野跑,一去幾十裡,有時也能碰到好草,讓牛一肚子吃飽。可是,等牛返回村裡,又一個個肚子癟癟的,像沒吃草似的。
人只要經過一件事情便能通曉世間的一切道理。這是馮七放了幾十年牛後得出的道理。一個放牛人,一個打柴人和一個買賣人,活到最後得到的是同一個道理。
各行各業的人最終走到一起。
也有留在各自的行業中到老也沒走出來的。他們放一輩子牛隻知道放牛的道理,打了一輩子柴只懂得打柴的道理。
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