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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他是虛土莊的第一個村長,叫劉扁。

村長一當三年。一般來說,被土塊砸壞的頭,三年就長好了。這時就要再砸壞一顆頭。

“千萬不能讓一個頭腦好的人當村長。”馮七說。

他們沒把自己落腳的地方當一個村子,也不想要什麼村長。這只是塊沒人要的虛土梁,四周全是荒野。他們原想靜悄悄種幾年地,再去別處。結果還是被發現了。管這塊地的政府象狗追兔子一樣,順著他們一路留下的足跡找到這裡,挨家挨戶登記了村裡的人,給村莊編上號,然後讓他們選一個村長出來。非選不可。

“那就讓石頭去選。”馮七說。

“讓土塊選吧。”王五說。“都是土裡刨食的人,不能拿石頭對付。”

他們用土塊選出了自己滿意的村長。每過三年,我就看見一塊大塵土朝天上飛,又淚一樣垂落下來。村裡又會出現一個叫村長的傻子,頭上一個大血包,歪著脖子,白眼仁往天上翻,見人見牲口都嘿嘿笑。

聽說在甘肅老家時,村裡全是能人當村長,笨人心甘情願被指使。能人一當村長就要逞能。有一年,村裡最能扔土塊的馬三當上村長,為顯他的扔土塊本事,故意和河對岸的村子滋事。馬三從小愛玩土塊,衣兜裡常裝滿各式各樣的土塊,有圓的,扁的,兩頭尖尖的,用它打兔子、打狗,打樹上的麻雀,打天上的飛雁,打得遠而且準。長成大人後這門手藝便沒用了,一丟多年。偶爾揀一個土塊,扔向追咬自己的狗,不是狗腿斷,就是狗頭流血。村裡狗見了他都躲的遠遠,馬三再無東西可打。當村長後,他覺得終於有機會發揮特長了,為幾畝地的事馬三組織村民跟對岸的村子鬥毆,兩村人隔著河岸打土塊仗,落進河裡的土塊把魚砸死許多。馬三在打鬥中展盡威風,打傷對方好幾個人。他的土塊指誰打誰,對方的村長被他一土塊打成傻子。那邊也有幾個能扔會甩的,打過來的土塊又準又狠,傷了好幾個人。後來這場打鬥以馬三的村長被撤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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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土樑上的事物(4)

另一年編筐能手王愉條當村長,動員全村人編筐賣錢,還組織編筐比賽。以前村裡僅王愉條一人做編筐營生,編一隻筐賣兩塊錢,編多少賣掉多少。

“要是全村人都學會編筐賣錢,我們不種地靠賣筐就能過好日子。”王愉條說。

那一年,村裡村外的樹被削的精光,幾乎所以樹枝條被人編成筐做成筐把子,每家院子堆滿筐,卻賣不出去幾隻。又趕上災年,地裡沒多少收成,筐都空空的,大筐套小筐。王愉條為做表率砍倒七棵樹,在村頭編了一隻高三米,周長九十米的大筐,兩頭牛都拉不動。這隻筐後來被人砍了一個豁口,按上門,做了羊圈。

那年一過,天上一下沒鳥了,光禿禿的樹枝上鳥無處築巢,全飛往別處。天空變得空寂。人聽見的全是地上的人聲。人的閒話往天上傳,又土一樣落下來。天上沒有聲音,人心裡發空,說兩句話,禁不住看一眼天,久了許多人長成歪脖子,臉朝一邊歪。這個毛病直到走新疆的路上才改過來。因為一直朝前走,幾千裡戈壁,前方的事情把他們的歪脖子扭轉過來。

我記不清以後幾任村長的名字。好幾個人當過村長,我也當過。好端端的一個人,被一土塊打成村長,就不一樣了。每隔幾年,我就看見村裡出現一個傻子,頭上一個血包,歪著脖子,扛一把鍁,在村外的荒野轉。村裡的事情好像跟他沒關係了。

每一任村長都一樣,腦子壞了後,村長總聽見有踏踏的腳步聲每天每夜朝村子走近,村莊的其他聲音走遠了,一天比一天遠。村長不知道他聽見的是什麼,村長每天在荒野中挖坑,他知道那是些腳步聲,那些東西是用腳走來的。這些遍佈荒野的坑能陷住他們。

一任又一任村長,在村子周圍挖了多少坑,已經不清楚。那些坑不是越挖越遠,遠到天邊,就是越挖越近,近到村頭牆根。這取決於村長聽到的聲音的遠近。每任村長腦子被砸壞的程度不同,聽到那個聲音的遠近就不一樣。但是那個聲音確確實實在朝村莊走近,可能個別的已經進了村子。

五、把時間絆了一跤

我看見早晨的陽光,穿過村子時變慢了。時光在等一頭老牛。它讓一匹朝東跑的馬先奔走了,進入一匹馬的遙遙路途,在那裡,塵土不會揚起,馬的嘶叫不會傳過來。而在這裡,時光耐心地把最緩慢的東西都等齊了,連跑的最慢的蝸牛,都沒有落在時光後面。

劉二爺說,有些東西跑的快,我們放狗出去把它追回來。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