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以含蓄為美。含苞待放之花,富於“欲語還休”的韻致,可以造成生成性的境界,加強鑑賞者的參與意識,用想象來補充、來創造花開時的美。
下片寫對紅梅之人。“道人”,學道之人,詞人自指。雖言學道,但面對紅梅的含情未吐,未必不作“無限”之思。而春窗寂寞,對比之下,更使人難以為懷。故曰“憔悴”,曰“悶損”。詞末忽作曠達語。“休”,此當作“罷”字解。意謂要來對花小飲便快來罷!造化弄人,良辰難再,美景無多!自然氣候的轉換亦如人世的風雲突變,未可逆料。此時紅梅方興未艾,未必明朝不狂風折樹,冷雨欺花,到那時,花落香消,豈不徒然令人心碎!
李清照詞的憂患意識,常常透過風雨摧花表現出來。她早期詞《如夢令》,即有“雨疏風驟”致使“綠肥紅瘦”的憂思。又如“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多麗·詠白菊》);“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滿庭芳·殘梅》)。她晚年詞的代表作《永遇樂》,在“染柳煙濃,吹梅笛怨”的盎然春意中,想到的也仍是“次第豈無風雨”。國破家亡,倉皇反覆,顛沛流離的生活,在她的心上投下了濃重的陰影。這使得她無論對殘梅還是未放之梅,總是憂心忡忡,唯恐美好的事物消逝得太快,太快!(侯孝瓊)
漁家傲·紅酥肯放瓊苞碎
李清照
紅酥肯放瓊苞碎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是一位可以代表婉約派的女作家,她的《聲聲慢》、《醉花陰》等是大家熟悉的名作。這些詞多半寫閨情幽怨,它的風格是含蓄、委婉的。但是在她的詞作中也有一首風格特殊的《漁家傲》,這是一首豪放的詞,她用《離騷》、《遠遊》的感情來寫小令,不但是五代詞中所沒有的,就是北宋詞中也很少見。一位婉約派的女詞人,而能寫出這樣有氣魄的作品,確實值得注意。
整首詞都是描寫夢境。開頭兩句寫拂曉時候海上的景象。在李清照以前還沒有人在詞裡描寫過大海。“天接雲濤”兩句用“接”、“轉”、“舞”三個動詞,來寫海天動宕的境界。“星河欲轉”,點出時間已近拂曉。“千帆舞”寫大風,這不是江河中的景象。可能因為李清照是山東人,對海的見聞比較多,所以寫得出這樣的境界。上片第三句“彷彿夢魂歸帝所”,意思是說:我原來就是天帝那兒來的人,現在又回到了天帝處所。這和蘇軾《水調歌頭》中秋詞:“我欲乘風歸去”之“歸”字意義相同。“歸何處”句,著“殷勤”二字,寫出天帝的好意,引起下片換頭“我報路長嗟日暮”二句的感慨。《離騷》:“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就是李清照“路長日暮”句的出處。這句子的意思是說人世間不自由,尤其是封建時代的婦女,縱使學詩有驚人之句(“謾有”是“空有”的意思),也依然是“路長日暮”,找不到她理解的境界。末了幾句說,看大鵬已經高翔於九萬里風之上;大風呵,不住地吹吧,把我的帆船吹送到蓬萊三島去吧(“九萬里風”句用《莊子·逍遙遊》,說大鵬“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扶搖,旋風,九是虛數)!
李清照是婉約派的女作家,何以能寫出這樣豪放的作品呢?我們知道,在封建社會中,女子生活於種種束縛之下,即使象李清照那樣有高度修養和才華的女作家也不能擺脫這種命運,這無疑會使她感到煩悶和窒息。她作了兩首《臨江仙》詞,都用歐陽修的成語“庭院深深深幾許”作為起句,這很可能是借它表達她的煩悶的心情。她要求解脫,要求有廣闊的精神境界。這首詞中就充分表示她對自由的渴望,對光明的追求。但這種願望在她生活的時代的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實現的,因此她只有把它寄託於夢中虛無縹緲的神仙境界,在這境界中尋求出路。然而在那個時代,一個女子而能不安於社會給她安排的命運,大膽地提出衝破束縛、嚮往自由的要求,確實是很難得的。在歷史上,在封建社會的婦女群中是很少見的。
這首風格豪放的詞,意境闊大,想象豐富,確實是一首浪漫主義的好作品。出之於一位婉約派作家之手,那就更為突出了。其所以有此成就,無疑是決定於作者的實際生活遭遇和她那種渴求沖決這種生活的思想感情;這絕不是沒有真實生活感情而故作豪語的人所能寫得出的。(夏承燾)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李清照
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