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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天黑了,人累了,也該是好好睡覺的時候了。

她起身走進山洞,推出她的乾草床到洞外空地,拿手掌拍了拍,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也拍出了清新芬芳的野草氣息。

“咦!”他驚訝地問道:“你將床搬出來?”

“熱。”她收攏散落的乾草,理了理床面。“外面。”

“你夏天都睡外頭嗎?”

她點頭,開口問道:“吳國,北斗七星?”

“有。吳國也有北斗七星。”他抬頭仰望夜空。“不管你走到哪裡,頭頂都是這片蒼天,同樣的日月星。”

“天。”她比了一個大圓圈,頓了下右手道:“魯國。”再頓了下左手。“吳國。”

“哈哈!”他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頂。“沒錯!你說的對,既然都在這片天底下,魯國的北斗,也是吳國的北斗,男兒豪情,四海為家,這片天就是我的家啊。”

聽到他恢復開朗的語氣,她也笑了,又拍拍乾草床,微傾身子,示意他躺下,再抬起眼,指向夜空。

“躺下能看見什麼?”他不解,但仍伸展手臂,往後仰躺在乾草床上,當身體嘩嘩擠壓乾草的同時,他不可思議地長長吁出一口氣。

“好舒服!筋骨全鬆了。”他滿足地道。

她掩掉爐火,四野再無亮光,夜空原已星光閃爍,此時一顆顆星子更如引燃了火種,轟地綻出光芒,熱熱鬧鬧地在天上競相時動星輝。

“好亮!好美!”他語氣興奮,驚歎不已,伸長手似要抓下一把星星。“原來躺著看和坐著看不一樣,像你說的,星星就在頭上。呵,天為被,地為床,我這條被子還鑲了珍珠寶石,任誰也沒有的!”

她拿來放泥巴的陶盆,坐在他腳邊,抬眼看星,想要捏星。

捏出星星,給他帶回城裡去,無論晴天雨天,他都能瞧著星星,既在魯國,也在吳國,他就不會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吧。

可該怎麼捏呢?泥巴不會發光,即使燒成了陶,那光澤也不像星星;她想了又想,索性撐起下巴,痴望星空,也恍惚墜入了滿天星海里。

繁星點點,無聲移轉,天際更遠處,有一條起了輕霧的茫茫天河,她不知那兒是否有潺潺水聲,但她聽到了身畔如河水嗚咽般的吟唱聲。

她側耳傾聽,那是她不懂的方言,想必是他吳國的歌謠吧;然而,她卻聽得懂那幽悽的曲調,就像暗夜的曠野裡,受了傷被同伴拋棄的狼所發出的悲鳴,沉重,哀傷,無助,隨著夜風綿綿緲緲地鑽入她的耳際,揪住了她的心,令她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星光黯淡了,黑暗席捲而來,他唱著唱著,聲音漸微弱,漸哽咽,曲不再是曲,而是轉為低低的抽泣;原是仰躺吟曲的他,側過身子蜷曲起手腳,將頭臉深深埋入,壓抑住那斷斷續續、不願號出的哭泣聲。

她憂傷地看他,他是受傷了,他的傷口在很深很深的身體裡面,她舔舐不到,但她可以像抱住受傷或畏寒的自己,去擁抱也是輕輕顫動的他。

她躺到乾草床上,伸手從他背後環住他,握住他緊捏成拳的手掌,臉頰偎上他的後頸,胸口亦緊緊貼住他的背。

夜風輕撫而過,如水清涼,洗滌他曾有過的傷口,水掬起,滾落,洗了一遍又一遍,帶走他的男兒淚。

兩人靜靜偎依,終於沉沉睡去,滿天星光燦爛。

她,無名無姓,不知多大年紀,也不知從何而來。

她只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生長在陶窯邊,她有飯吃,有一個小角落可以睡覺,也似乎有爹孃,但就是沒人理她;陶窯的人看到她就繞過去,不然就轉過臉,當作沒看見。

她一天天長大,學人說話,也看燒陶師傅捏陶,跟著一起聽如何辨識黏土、調和水分、刻劃圖紋、燒製陶器,她恍惚聽著,似懂非懂,卻也捏出了好多碗盆和泥娃娃,以及她所看到的牛、羊、豬、雞各種牲口。

在一個黑漆漆的夜晚,她縮著身子睡覺,忽然被人用力扯了起來。

“走!這裡你待不下去了!”一個女人拖著她走。

“娘!娘!”她記得喊過她娘,仍是驚惶地喊著娘。

“我不是你娘!我不會生出你這個怪胎!”女人很兇,拖著她一直走,走得好快好急,嘴裡也沒停過:“你什麼不好捏,去捏那牛啊羊啊?巫師說,你捏泥牛,使妖法害死村裡耕作的牛隻牲畜,只有將你獻祭,這才能阻止牲口繼續死下去!”

她腳步小,完全跟不上女人奔跑的步伐,跌跌撞撞的,好幾次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