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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在小山頭上,任憑風吹日曬,雨雪紛飛;他寸步不離,日復一日,安靜且堅定地守在逐漸老去的泥泥兒身邊。

吳青回來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為何不知道他回來了?

他並沒有變老,但臉上已添了風霜,眼裡也多了滄桑,他始終注視著她,神情時而疼惜,時而苦澀,更多時候是一抹難以言喻的憂傷。

他為何不說話?她望進了他的瞳眸深處,那裡波濤滾滾,並不如他神色般安靜——剎那間,她讀到了他的思緒,明白了他是怎麼回來的。

陽虎希望他娶三桓之女為妻,好能真正植基於魯國;他幾經掙扎,為了鞏固地位,報答陽虎的知遇之恩,終於決定捨棄泥泥兒。

然而在昏禮那夜,他驟然見到她,他慌了,心虛了,他以為她過來質問為何另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不願讓她看到這場婚禮。

宴席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戰鼓聲起,季孫斯帶兵攻城,陽虎這方不敵,而他是魯國正統人士眼中的“逆賊”,他只能逃。

再遇泥泥兒,就在她為他撫上傷口的那一瞬間,他徹底後悔了。

原以為他可以娶妻又納妾,但他做不到。他愛的人是她,他辜負不了單純真心的她;但他背棄她在先,如今又準備逃亡,生死難料,他只能狠心拋下她,誰知她竟是一路緊隨在後;他聽到她的腳步聲,也聽到她的喘氣聲,最後那一聲撞地跌倒,令他再也無法剋制地回過了頭。

回頭,卻是絕情的決裂。她要跟,但他若顧及她,勢必會被抓而牽累她,情急慌亂之餘,他口不擇言,無情咒罵踢打,終於以劍擋住了她。

他砍傷她後,一路愴惶,躲躲藏藏,費盡千辛萬苦,逃回了吳國境內。他重回吳國朝廷,力勸堂兄夫差不要姑息越王勾踐,卻又再度遭到貶斥。他失意之餘,冒險穿過楚國,繞道巴蜀,意欲從秦國、晉國回到魯國,卻誤入與秦為敵的西戎舊部,成了西戎王的俘虜。

西戎王知他身分,便要他教他們文字和兵法。他成了王的軍師好友,跟隨西戎王帶兵攻打秦國,在一場戰役裡,他身受重傷,臨死前請求西戎王將他葬到魯國曲阜城外的小山頭。

西戎王遵他遺願,重金買通幾個商人,請他們護送棺木到魯國,尋到小山頭安葬;商人不負所托,終於將他安葬在他所希冀的歸處。

千里迢迢,穿山越嶺,他的魂魄尋到了歸路,回到她的身邊。

離青哥哥,何苦!何苦來哉?她淚流滿面,心臟已是絞了又絞,痛了又痛,但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心痛地往下看去。

淚眼模糊裡,他還是站在小山頭上,看著人們將死去的泥泥兒抬進山洞裡,將她和她所捏塑的陶俑放在一起,然後用石塊和泥土牢牢封死洞口,嫌惡地吐口水,拍掉雙手髒汙的泥土,頭也不回地快步下山離去。

他痴痴地佇立風中,痴痴地凝望新築成的墳,痴痴地守護……

日落,月升,週而復始,斗轉星移,墳邊青草叢生,快速地爬滿了山頭的墳熒。天下群雄競逐,戰事起,戰事息;但在這裡,沒有時間,也不知世事,他依然痴痴地凝望那座早已掩沒不見的孤墳。

“你該走了。”有個聲音告訴他。

“泥泥兒在這裡,我不走。”

“她已經不在這裡,我帶你去看她。”

他茫茫然地跟著前面那襲黑衣,好似走了許久,又好似只過了片刻,霧氣渺渺,沒有天,沒有地,無過往,也無未來,白霧飄移不定,現出了一身喜氣洋洋的小紅衫。

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女娃坐在地上,衣裳是紅色的,髮帶是紅色的,繡鞋是紅色的,臉頰透著紅暈,綻開稚氣歡喜的小嘴唇也是紅潤潤的。

泥泥兒?!

他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泥泥兒,不再晦暗,不再低頭,而是以奪目的大紅色妝點自己,揚起笑容,抬起眉眼,開開心心地做她最喜歡的捏泥活兒。

感應到了有人到來,她抬起頭來,圓睜雙眸,好奇地看他,小小的頭顱先歪左邊,再歪向右邊,最後搖搖頭,沖天辮晃呀晃,再張開小小的嘴兒,朝他揮手。

“咦!你是誰呀?”

甜嗓稚嫩,卻在瞬間揪痛了他三百年來未曾波動的心。

為了不再承受人世的痛苦,她如願成了小鬼。閻王說不用一百年就能忘記過去,她嫌太久,連灌三碗孟婆湯,立刻忘記前世,也忘記了他。

“她不認得我了。”他語氣悲傷。

“她何必認得你?”黑臉判官道:“她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