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你,這我不能拿。”莫離青又道。
“給就給了,這是制伏小兒夜哭的玩意兒,我早不亂哭了,還要這做啥呀。”她拿指頭推開香包。
“我也不夜哭啊,雲霓你快收起來。”他很無奈。
“才不是制你夜哭,給你就是了。”
“這是靈符,保佑你平安長大,怎隨便給人了?”
“這符不靈了,我都長大了,還保佑什麼?”
“既然不靈,你怎麼拿來給人,沒有誠意。”
“嘻!那可不一樣。和尚的符咒過了十七年,我不哭,也長大了,靈力當然消失;可這回雲霓仙姑親自在佛前祝禱加持,又靈了。”
“哎,你呀!”莫離青啼笑皆非,只得再道:“你給了我,要是伯母問起,你怎麼說?”
“我就說給離青哥哥了呀。而且娘早忘了,她後來求給我的護身符才多呢,一天配上一個,一個月也戴不完。”
“我還是不能拿。”
莫離青豈不知她暗藏這件小物的真正涵義。問題不在於這符靈不靈,而是香包曾由她貼身佩戴,又曾夜夜放在她的枕下長達十七年,已是滲進了她的呼息和馨香,然後再來陪伴他!
“離青哥哥不好意思拿,那我們以物易物好了,你的彩石給我。”
“咦!以前我瞧著喜歡,你老說要給我,怎就不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
她贈香包,他送彩石,這……幾乎是交換信物了。莫離青只覺得自己好像在推磨,怎麼轉都轉不開雲霓這個圈。
“好凶!”竇雲霓不理他,轉過身去。“我好忙,離青哥哥,你回去坐好啦,喝口茶,看看書。”
“小姐!開窯了!”小學徒在門外喊道:“唐師傅請你過去。”
“好,這就去。”竇雲霓起身,左手握住莫離青的右腕,右手拿了香包塞進他掌心,笑道:“收好喔,可不能弄丟,當作你幫我保管。”
她都這麼說了,他只能望定她慧黠的笑容,握緊了香包。
“你桌子堆了一些東西,快去收拾乾淨。”
她說完便轉身跑開,揚起的裙襬飄呀飄,有如波濤向他襲來。
莫離青攤開手掌,凝看香包片刻,這才無可奈何地收進懷裡。
走到他平日寫字的桌邊,桌面並沒有散亂堆放東西,而是由兩尊小泥娃娃壓住一張紙——這就是她一直要他過來的原因?
一個是他,一個是雲霓;他的沉穩,她的美麗,特徵明顯,維妙維肖,肩並肩,排排站,彼此垂下的左右手幾乎碰到一塊兒。
他輕按泥娃娃,輕輕抽起紙箋,上頭是雲霓再怎麼練還是顯得稚氣的筆跡,以致於需在瓷器題字落款時,往往皆由他代勞。
一看文字,他心頭猛跳一下,忙扶住桌子,再定下心神,慢慢讀了下去;在這秋涼的天氣裡,他身體熱了起來。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元代管道昇寫給丈夫趙孟俯的我儂詞。他曾找來很多有關陶瓷的詩詞,教她體會文人描述瓷器的佳句,卻刻意忽略這闋簡單易懂的小曲。
她還是看到了,還抄給他看,用心再明顯不過。
他再也不能當作是小妹子天真直爽,總愛拿有趣的事物向他獻寶。
他握住紙箋,坐了下來,目光落到窗臺上的一排泥娃娃。
那是雲霓隨手捏、隨手放到他的窗邊,乾裂了就丟掉,時時替換,什麼樣的娃娃都有,其中一尊是一個打坐的小沙彌,兩手還交迭在腹前,坐姿端正,卻轉頭咧開憨笑,跟停在肩頭的一隻小雀鳥說話。
本該靜心修行,可他的心,為何定不下來了?
第4章(1)
秋涼的午後,竇我陶趁女兒和師傅討論新瓷的式樣,沒空找她的離青哥哥,便換他找了莫離青過來。
“離青,我先讓你知道,我已經跟洪城的白老爺說好了,明年春天就給雲霓和顥然訂親,最遲年底就會成親。”
“這很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幾年很多人跟我們夫妻說你的婚事,你既然沒打算,我也不勉強,但你總不能就這樣打光棍下去吧?”
“老爺,離青目前無意婚事,多謝關心。”
“雲霓耽擱了你這麼多年,我很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