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船都走七天了,你在這裡也看不見船開到哪兒了。”
“說的也是。”竇雲霓低下頭,看了河水一會兒,這才離開。
兩個丫環緊跟著她,以防腳步略顯虛浮的她跌跤,後面還跟有隨行保護的阿富和阿貴。
“去覺淨寺吧。”她吩咐道。
四人交換眼色。夫人有交代,小姐出外散心,就隨她的意思,小心看好便是;現在小姐想上覺淨寺,應該就是為遠行的莫少爺祈福吧。
來到覺淨寺,上過香,拜過佛,小姐卻又往後頭的山徑走去。
“小姐,天氣冷,咱回去了。”吟春勸道。
“我去翠池走走,那是我和離青哥哥初次見面的地方。”
四個人四顆心又提到喉頭,只得跟上小姐的腳步
“阿貴哥,你記得我為什麼會自己跑到翠池嗎?”竇雲霓問道。
“那時小姐還不太會說話,事後也問不出來。”阿貴回憶道:“應該是一早小姐起了床,自己走出門,因為天色暗,小姐個頭又小,所以沒人發現。小姐完全記不得了?”
“我忘了。”
年幼的她,不識路,不懂事,竟能從竇府的院子穿過吳山鎮的街道,走上覺淨寺,還能找到這條小山路,獨自來到翠池,見到了離青哥哥,這若不是老天刻意指引,還能如何解釋?
四人見小姐又變得恍惚,忙由寶月起了頭,大聲道:“聽說小姐小時候一出門哪,那可是公主出巡,十來個丫環,兩個奶孃,八個壯丁,一路隨行,好不熱鬧。”
“哇,我有聽說過。怎需要這麼多人?”吟春也誇大了聲音。
“老爺夫人疼小姐,要丫環提了籃子,放上小姐吃的、用的、穿的事物,隨時都能服侍。”阿富笑道:“我們當壯丁的除了保護小姐,也得提泥巴桶子,再將小姐捏好的泥娃娃帶回去。”
“小姐最愛捏泥巴了,見到人就捏,你們誰沒被捏過啊。”
“大家都被捏過了,可小姐捏最多的還是……”阿貴說到一半,趕緊轉個彎。“只要咱竇家窯有人成親,小姐就依新郎新娘模樣,燒了瓷娃娃當作賀禮,我家那對娃娃現在可是供了起來,準備當傳家寶了。”
“對了,阿富嫂和阿貴嫂以前都是小姐的丫環,你們成天陪小姐,眉來眼去,就看對眼了,好像咱竇家窯不少夫妻都是小姐這邊牽成的。”
“呵,我算算,到小姐十三歲,身邊只留兩個丫環之前,至少牽成了七、八對。”
“哇!小姐你成就很多姻緣,你不是月下老人,是月下大娘娘!”
四個人很賣力地“聊天”,驅走不少深秋的蕭瑟,竇雲霓仍是帶著淡淡的微笑,靜靜聽著。
不管再怎麼刻意避掉,他們的言談裡還是藏著一個人。
她幼年時,陪伴她的龐大陣仗裡,有他;照顧她的哥哥姐姐要成親了,教她燒瓷送禮表達謝意的,是他;這條小徑,春夏秋冬,陪她來來往往,十二年沒有離開過的,也是他。
抬頭望天,秋陽慘淡澹的,風起雲湧,快入冬了。
後頭傳來刷刷沙沙的聲音,眾人回頭,原來是人稱傻和尚的行智和尚抓支竹帚,一路從後面跑了過來。
“傻和尚你不去掃大殿,怎麼跟來了?”阿富疑道。
“阿彌陀佛。”這是行智永遠不變的回答,他笑嘻嘻地搶到前面去,左右掃去落葉,為一行人開出一條路。
“謝謝傻師父。”竇雲霓微笑道。
聽說傻師父四、五十歲了,她初次知曉時嚇了一跳,瞧他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神情憨真,還以為他只有二十來歲。
無憂無慮的人,不皺眉,不生氣,才能常保孩子般的面容吧。
來到翠池,她撿了塊石頭坐下,凝望幽沉的池水。
寶月他們還在高聲談笑,但她聽不見了。這是離青哥哥最喜歡來的地方,坐在這裡,好像可以看見他揹著手,看天,看水,看她捏泥娃娃,朝她露出溫煦的微笑,然後她會開心地舉起她捏出來的他……
“阿彌陀佛。”行智笑嘻嘻跑了過來,遞給她一件東西。
“啊!”她吃驚地接了過來。
這是離青哥哥的彩石項練啊!怎會丟在這裡?
撫上紅線繩參差不齊的斷裂處,顯然是被用力扯斷的,她無法想象總是斯文有禮的離青哥哥會粗魯地扯下項練,那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呢?
一定是她惹惱他了。她握住彩石,眼睛便覺酸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