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於他,本來就是如影隨形的。
一個驕傲自負的人,從來都不容易得人好感;
一個鋒芒畢露的人,更加不容易交朋友。
而一個又驕傲又自負又鋒芒畢露的人,豈止沒有朋友,簡直就是武林的公敵。
但是以往他習慣了,習慣了與寂寞相伴,也習慣了與眾人為敵。
可是自從有了雪冰蟬之後,她陪伴,追隨她,順從她,使他就像習慣寂寞那樣習慣了她的陪伴。
如今,他卻失去了她。
沒有得到是寂寞的,然而得到又失去,才是真正的絕望。
他終於知道,雪冰蟬死了,這一生中最愛他的那個女子,那個肯為他犧牲一切乃至生命與靈魂的女子死去了,走遍天涯海角,他將再也找不到她。
找到她又怎樣呢?他並不知道。他只想靜靜地抱著她,一起坐在這靜翠湖邊,哪怕她只是一具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軀殼,只要她在他身邊,他便心足。
然而此刻,他的懷裡空空的,他的心裡也空空的。勝利又有何意義呢?如果冰蟬不能與他分享。
從過去到以後,他沒有輸過,從來,都沒有輸給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
他輸給了他自己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心動,輸給了他難填的懺悔與思念。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笑過。他的心裡,有一角已經空了,支離破碎,永遠地殘缺了……
蘇慕跌跌撞撞地走下城牆,毫無目的地穿過人群,穿過大街小巷,穿過古代和今天,穿過他一生一世惟一的感動。真的分手了嗎?就這樣離開,永不相見?
他走過多少孤獨的漫漫長路才重新找到她,他經過多少雨雪風霜的磨折才終於接近她,他又忍受了多少隱忍苦痛才與她再次相愛,如今,都不作數了?
他的淚流下來,落在風中。
男兒有淚不輕彈,況且,前生他是一個劍客啊,天下無敵的劍客。浴血斷腕也不會流淚的,可是現在,他真的痛了,敗了。
能打敗一個不怕死的劍客的,只有情字。
讓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動情,使他的心變得柔軟,再將劍刺進他的心,就會一擊而中。
那是一場天地無光的惡戰。
也是蘇慕遮生命中的最後一戰。
靜翠湖邊,蘇慕遮的仇家如期而至,如約為那次火難進行一場殊死決鬥。
三彩瓶(2)
蘇慕遮仗劍而立,背對仇家,看也不看他,只問:“是你放的火?”
“是我。”
“那麼,出劍!”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放火嗎?”
“與我何干?”蘇慕遮輕蔑地說,“為什麼放火是你的事,但是懲罰你的放浪卻是我的事。來吧,拔你的劍!”
“蘇慕遮,你太狂妄了!”縱火者號叫起來,“七年前,就是你的狂妄傲慢害死了我父親。當年泰山之上,你和他鬥鼓,你贏便贏,為何要當眾侮辱於他,逼死人命?我要替父親報仇!”
“泰山之賭?”蘇慕遮想起來,原來這縱火者便是鼓王倪二的獨生子。
那一年,楓葉初紅,天下賭林人士盡集泰山,做空前之賭。蘇慕遮此時已經練就完璧無瑕功,胸有成竹,欣然赴會。群雄於泰山觀星臺相聚,斗酒對弈,擊鼓傳花,投壺,射覆,玩骰子,種種賭局盡挑隨選,既是賭博,也是比武,八仙過海,各分勝負。
而蘇慕遮,贏遍天下高手,獲勝於每一場比賽。
與倪二的賭是比鬥鼓藝。雙方約好,以鼓聲高低鼓點整齊鼓韻悠揚定輸贏。
鼓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是一盞茶工夫,已經落了下風,鼓聲漸伏,鼓點散亂。
楓葉紛紛飄墜,落了一地,如血。
本來蘇慕遮大可在此時收手,輕而易舉地贏得這漂亮的一仗。然而他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愈擂愈勇,直有開山裂石之聲,以致觀陣的賓客不得不捂住耳朵躲避過強的鼓聲所帶來的那一種兵氣縱橫。
倪二精疲力竭,卻仍不罷手,拼盡全力敲打著早已潰不成軍的鼓槌。蘇慕遮打狗入窮巷,立志要逼對方棄鼓,遂鼓聲雷鳴,如千軍萬馬紛至沓來,終於用內力一氣震破對方的鼓。
萬籟俱寂,漫山的楓葉在那一刻盡皆萎落,正如鼓王倪二的一世英名掃地。
倪二羞愧難當,對著一面破鼓,一口鮮血噴出,廢然長嘆:“罷了,罷了!”掣出劍來,猛地一橫,當眾自刎。
“蘇慕遮,本來輸贏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