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雄心壯志，也就在這一刻，從心中沸騰昇起：總有一天，我要擁有中國最高最雄偉的大廈，有最大的集團公司，有最高階的寶馬轎車……總之，世上最好的東西我都會擁有。

《聖經》上說：上帝不會辜負一個勤勞勇敢聰明誠實的人。

列寧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李偉說：什麼都是可能的，但永遠在明天。

這麼多的感想，是在短短的幾秒內爆湧的。

擠上公共汽車後，嗆人的汙濁的空氣，搖搖晃晃的車身，你推我擠、站立不穩的人群，那一張張木然呆滯的臉，一雙雙渾沌無光的眼睛，從一張張半開或大張著的嘴裡撥出的口臭，很快就把我所有的思想淹沒了。

空虛、絕望就和嫖娼、婚外戀一樣，屬於有錢、有閒、生活安逸的人。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再希望；只有奔波操勞，失敗，再奔波操勞，再失敗，再奔波操勞。

這就是我來海口頭三年的生活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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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媽聽到或見到，我一看見從身邊馳過的好車，就罵：“我操你媽。”一定會傷心難過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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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是一個具有古典情操，且獨立堅強的女人。

七十年代初，全中國都吃不　飽穿不暖的時候，她能上山撿柴，下田溝摸魚，發動我哥、我姐和我養雞，養鴨，養兔，養鵝。這樣，我們不但有雞、魚、鴨、鵝、兔、雞蛋、鵝蛋、鴨蛋吃，有柴燒，省下的一點錢，還能給我姐買布做衣褲，買毛線織毛衣，買雪白的球鞋。再把我姐穿舊穿短的衣褲，改成我的衣褲。舊了破了的毛衣，經母親的手一段一段千接萬連，千鉤萬織，又成了一件件新穎別緻的毛衣毛褲，穿在我們身上。破了的衣褲，母親在那破洞的地方貼上一塊別的顏色的布，比比剪剪，居然能繡成一朵朵漂亮的花，或小動物圖案，煞是好看。

再見，不要永別（5）

扎著蝴蝶結，穿著漂亮衣褲，乾乾淨淨的姐倆，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別人注目的風景，這一點母親頗為自豪。

有一點，你可能難以想象，做這一切事情的女人，並不是一個家庭婦女，而是一個在資本家的家庭中長大的嬌小姐，一個五十年代某醫科大學的高材生、校花，現在為某醫院的主治大夫，會彈鋼琴，會唱歌，會跳很美的舞蹈。因此，無論多麼貧窮潦倒，她也忘不了她的淑女風範和優雅得體，在人群中總是顯出一付清高的小資情調。這使她無論在何時何地都鶴立雞群。

母親唯一沒有教我姐倆的是怎樣戀愛，怎樣調情。

她忘了這才是女人一生的根本。

香噴噴的雞、魚、鵝、鴨和雞蛋、鴨蛋、鵝蛋，把我和我姐營養得個子高高的，面板白白的，沒有那個時代的面黃肌瘦。

母親總是在吃飯時教我們，一個女孩子，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

她說：“拿筷子，手離筷子要一寸遠。太低了難看，好像手要抓碗中的菜；拿高了，顯得尖鑽挑剔。”

她說：“吃飯時，不要講話，唾沫濺到碗中，誰還敢吃。”

她說：“女孩子，要笑不露齒。”

她說：“吃麵條時，要一點一點往嘴裡送，不要吃得呼嚕響。”

她說：“凡事要靠自己，不要求人，讓人瞧不起。”

她說：“養女不教如養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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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是有教養有尊嚴的家庭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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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為了一點工資，一口飯菜，常常求人，看人臉色，小心伺候，而且還一天至少要罵上二三十遍：“操你媽。”

這大概就是我媽說的，沒有教養，沒有出息，像豬一樣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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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辭職來到海口，跟了李偉，一夜間，忽然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旱澇保收、生老病死、全包全養的國營單位，沒有了房子、朋友和尊嚴。

母親那時雖然清貧，可在普遍貧窮的社會里，她還是屬於富有的，況且她有好的職業——醫生。有三間平房，一個廚房，一個客廳，一個小院，和幾件簡單的傢俱。這樣，她一天掃三遍地，擦洗三遍傢俱，簡單的家也就不顯得寒酸，而是一種樸素潔淨的美。

一小塊地，種了一棵樹，樹下，雞鳴鵝叫，鴨跑兔跳，使小院生機勃勃，我們活得有生趣，有尊嚴。

是的，尊嚴，到了海口，我才真正體會到尊嚴對一個人的意義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