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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可一世地坐在車上,偶爾也踩兩下腳鈴,為的是引人注目。就是他們的洋車伕,也是乾淨利索,上身白布對襟小褂,數不清的一字紐絆兒,下穿黑布褲子,扎著一副綁腿,腳踩千層底黑布鞋,頭包雪白的羊肚手巾,跑起來飛快。

北平人嗓子各個好,無論洋車伕的喊聲:“靠邊啦!”“借光您哪!”還是珠市口往南賣估衣的吆喝聲,都是又有腔,又有調,這一嗓子老遠就能聽得見,真是地動山搖。

就在這樣熱鬧的前門大街上,有輛破洋車。拉車的是個老頭,慢條斯理地走著,也不知他是吃力還是故意慢慢騰騰。車上坐著一位50歲左右的老太太,身穿一件藍布夾袍,洗得退了顏色,可是板平板平的;黑布褲子綁著腿,一雙家做千層底布鞋;頭上用刨花水抹得連根頭髮絲也挑不起來,又抹了一層鍋煙,像個烏黑烏黑的墨殼。她永遠閉不上嘴,露著一口黃牙板子大薄牙,叫人看著噁心。這位老太太挺著腰桿,端端正正坐在洋車上。她的右邊,戳著一條顯鼻子顯眼的紅木板凳,左邊還放了一卷席子,車簸箕裡又放了一個煤爐子。

跟在洋車後面走的是個20歲不到的小寡婦,長得白淨,高高的鼻樑,鼻尖稍有點上翹,細眉秀目,眉目間帶著一絲憂鬱。她穿著一件灰布旗袍,挎著個藍花土布包裹,揹著個不大的鋪蓋卷,腳上一雙黑布鞋,滿腳塵土,但仍然看得出是一對不大不小的天足。她右手拎著一把鐵壺,左手還領著一個4歲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膀子上挎個破籃子,裡面裝著破瓶破罐。小女孩不斷聽到媽媽輕聲的催促:“快點兒走!跟不上洋車,奶奶又要罵了!”小女孩很懂事,精瘦精瘦的小臉上淨是蟲癍,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滿頭黃毛被汗水緊緊貼在頭上。坐在洋車上的老太太姓關,後面跟著走的是她的寡婦兒媳和惟一的孫女。關老太太東張西望地看著前門大街上一家家闊綽的店鋪,還時不時地扭過頭來喊:“品子,你們孃兒倆磨蹭什麼?快點兒走!”

這輛破洋車和這個老車伕、小寡婦、醜女孩,走在前門大街這麼繁華的地方,很不相稱,便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覺得挺稀罕。原來她們是從司法部街後身的四眼井,往南城珠市口大街西邊的博餘衚衕搬家。前門的門洞兩側各有一座廟宇,一邊是關帝廟,一邊是觀音廟。剛好今天是初一,關老太太讓老車伕在關帝廟前停一停,她要燒炷香,求求關老爺保佑她們搬到新家日子過得順暢;還想求個籤兒,問問老頭子的下落。老車伕慢悠悠撂下車把,品子連忙搬下爐子、席子和那條紅木的寬板凳。關老太太常用這條紅木板凳炫耀自己過去是夠有譜兒的。品子把老太太扶下洋車,要攙她進廟。關老太太一甩手,齜著黃牙板子,豎起三角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搬家(2)

“別進去!一個寡婦還進廟?衝了關帝爺,沒有你的好!在門口看著我的紅木板凳。小丑子也別進去!”關老太太說完,邁著方步進廟燒香去了。

老拉車的看看這個年輕的小寡婦和細脖大腦袋的小姑娘。小姑娘正瞪著一雙像被驚嚇的小鹿似的眼睛瞅著媽媽,汗水順著頭上的黃毛滴滴嗒嗒往下流。老拉車的憐憫地說:

“少奶奶,您揹著這些東西走了一道兒了,在車簸箕裡歇歇腳吧……把東西放在地上,抱著孩子上車歇會兒。”

品子說:“不,不。謝謝您啦!不累,不累。您走了這麼長的路,自個兒歇歇吧!”說著,把揹著的東西放在車上。

老拉車的也就不再吭聲,從腰裡掏出菸袋荷包,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起煙來。品子把小丑放在車簸箕裡坐下,給她擦擦汗,又把鞋脫下來,拍拍土,再給她穿上。老拉車的望著這年輕的小寡婦和醜丫頭問:

“進廟燒香的是你婆婆吧?”

品子垂下眼皮,嗯了一聲。

老拉車的自言自語:“我一猜,就猜著了。不然怎麼捨得!丫頭,進廟去磕個頭,保佑你長大了找個好婆家。”

小丑兩隻大眼睛對著品子翻了翻,她多麼想進去看看裡面是什麼樣呀!

“奶奶為什麼不叫我和媽媽進去?”小丑問著品子。

品子用手給小丑理了理溼漉漉的黃毛,露出一絲絲苦笑,“小孩子,不要進去。奶奶燒香,不願意咱們跟進去,怕衝撞了佛爺。等你長大了,媽媽帶你進去燒香。小丑,你就在廟門口磕個頭吧,讓老佛爺保佑你快快長大!”

小丑聽媽這麼一說,高興極了,把挎著的籃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在廟門檻外磕了個頭。小丑還沒挺起身,關老太太就從廟門裡出來了,她又從鼻子眼裡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