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莞謝辭算是最晚的一批,剛上去,便聽見船老大吆喝一聲,“準備開船!”
竹筏小舟被扣著拉成一串,搖搖擺擺往岸上行去,鐵錨上水,風帆揚起。
晚霞的纁紅與暮色的暗黑交映,船舷劃過粼粼水波,望南而去。
謝辭和顧莞坐的晚班船,順水往南行到明日白天,將改道往西,數日後水路再轉陸路,直奔西北。
天色已經轉暗,大江邊碼頭上的一行人影,很快就變成一個個小小的黑點,湮沒一片昏色中,只見風吹兩岸楊葉和流水潺潺聲。
船一動,方才拜別時喧鬧和小舟上的溫情也隨之剝離開去,江風吹得遍體生涼,謝辭和顧莞舉目遠眺,但那個小小碼頭很快再也望不見。
甲板上的人三三兩兩離開了,客船大艙熙熙攘攘很喧鬧,但後甲板這邊卻很安靜,謝辭手裡還拿著那張小紙條。
謝二嫂諄諄叮嚀,都是關於他的。
天邊僅剩下一點殘紅,映在兩人的鼻樑顴骨上,謝辭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最後他說:“可是,我要讓二嫂和孃親失望了。”
他聲帶受過傷,聲音有點沙啞,此刻尤為甚也,彷彿大提琴的琴弓揉拉而過。
帶著一點殤的悲歌。
“此去,我是要為父兄明冤昭雪,我要為他們復仇的。”
謝辭頎長勁瘦的身影揹著光,黑乎乎的。
——一眨眼又是一年深秋,他長高了很多,他快十七歲了。
他衣袖束得緊緊的,腰側配著刀刃細長的鋒利長刀,說到這裡,他眉宇間的幾分溫情悉數褪去,終於顯露出一種砭骨的恨意!
除了顧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打算。
父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最後落得一個身首異處萬民唾罵的下場。
“我要查清楚。”
“希望能為父兄翻案。”
“倘若不能,我就把他們全殺了!”
有人構陷他就殺構陷,奸佞當道他就殺奸佞,不管是軍中抑或朝中。
父兄之仇,滿門傾覆,不共戴天!
謝辭回頭,晚風拂動他的長髮,他一字一句:“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在家的時候,他隱瞞了一半,否則,不管是娘,還是嫂子她們,都不會同意他出門的。
可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苟活!
顧莞理解他,出門之前,他已經私下和她說過了,因此她也不意外,“你一定可以的!”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咱們一起努力,說不定很快就能查個水落石出了。”
“嗯。”
顧莞的語氣放緩放輕,帶著一點輕快,好像這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謝辭心口繃緊那條弦不禁鬆了鬆,他低頭看了手裡小紙條一眼,珍而重之將它摺疊起來放在貼身的內袋裡。
兩人轉身,快步沿著窄小的舷梯往二樓的艙房行去。
船票包飯,有小子抬上來逐間分發,兩人雖然吃過了,但經歷過之前的捱飢抵餓日子,誰也沒有浪費,粗茶淡飯也坐下再吃一頓。
艙門關上,顧莞順手把窗推開,留意下沒有狀況,便問謝辭,“西去的話,那咱們具體是往哪去?”
西去西去,總有具體地點的。
換而言之,就是謝辭想從什麼地點和地方查起,有什麼目標或線索沒有?
說到這個,謝辭一頓,他放下木筷,半晌,他說:“肅州。”
餘暉終於散盡了,暗紅消失,他的眼底和這沉沉暮色一樣深不見底,他慢慢地說:“當初,十二大將領,同時指認我父兄通敵。更有其中六人,是我父親麾下的心腹大將。”
他聲音暗啞。
不然,沒這麼快“證據確鑿”的。
所以,連民間驚疑不定者,都一下子篤信了。謝家一下子被釘在恥辱柱上。曾經世代忠烈的名聲愈盛,受到的唾罵和呸啐就越多。
但,謝辭清楚地知道,他父兄絕對不可能通敵!!
“噼啪”一聲,他手下的木筷到底被他折成兩段。
短短二十來個字,饒是顧莞早有心理準備,也聽得動魄驚心。
她默了半晌,說:“好啊,那我們就去肅州。”
……
這十二大將領,六大心腹,其中一個就有謝辭的親舅舅肅州總督荀慶弼。
這個事情,謝辭連荀夫人都沒說,以免她傷心。
他一個人承受了所有。
謝辭觸控到內袋那張小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