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交瘁,又已年紀不輕,疲憊之色十分分明。
紅衣行道廳中,福身道了聲“母親”,陳夫人眼眸稍一亮,兩旁的賓客也皆看過來。
霍予祚最先反應過來,雖未離座,但朝她深一欠身也很顯尊重:“夫人。”
皇室宗親見禮在先,廳中旁人也不得不放下對這舞姬出身的將軍夫人的顧慮,或同樣欠身、或端然一揖:“夫人。”
這還是她頭一次這樣獨自面對這麼多達官顯貴呢……從前,要麼是和席臨川在一起,要麼是在竹韻館中同謹淑翁主在一起,她只要端著微笑寒暄幾句便可。此時,重心卻全落在了她身上。
紅衣無聲地沉了口氣,蘊出些許淡笑,微垂的眼簾覆住心底滋生不斷的不安,語聲輕緩:“多謝各位來這一趟,想是來探病的,但我夫君目下見不了人,失禮之處,諸位莫計較。”
這話說來也就是客套,然則她話音剛落,便聽得一溫緩得有點陰陽怪氣的聲音說:“夫人,您不妨把話說得實在些——將軍究竟能醒不能?若是不能,我等也好先行做別的準備了。”
“這位大人想先行做什麼‘準備’呢?”紅衣的目光在他面上一劃,復又覆下羽睫,笑意未減,話中卻是透了涼意,“夫君官居大司馬驃騎將軍,統領大夏軍隊。出了什麼事,家中自然不敢隱瞞,必會及時、如實地稟告陛下,知會大司馬大將軍、丞相大人、御史大夫大人……卻無可能知會朝中的每一個人。敢問大人您官居幾品,能直接向我開口說要先行做什麼‘準備’——恕我這個做妻子的,都不知夫君有什麼準備需要大人您去做!”
她剋制著怒意還是沒能將話說得委婉——不是不知道不該當眾不留情面,只是越想越覺得氣惱:明知人家病重還過來給家屬捅刀?這都什麼人吶!再則席臨川就算再得罪人,其實也有限度,他左不過是性子直些、脾氣橫些,除此之外……一個帶兵打仗、保家衛國的將領,能幹出多讓人恨之入骨的事?
這位大人您的家眷死在他的軍隊手裡嗎?!
這麼落井下石、連嘴上都不知積德,真是全方位展現人性的陰暗面!
至此,廳中安寂了一陣子。又過一會兒,大將軍鄭啟到了席府,提及皇帝今日政務繁忙要改日才能來,眾人便各自告辭離開了。
原本賓客滿座的正廳在片刻間安靜下來,紅衣的笑意維持到最後一人踏出門檻,瞬間全身脫力。
“娘子……”小萄手快地扶住她,聲音中滿是擔憂,“您快歇一歇……可記得自己是有身孕的人。”
紅衣坐下身,接過陳夫人遞過來的茶,靜坐了許久,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一些。看向仍在座等綠袖的霍予祚,喟嘆著道:“我想求殿下件事,但不知合不合規矩。”
霍予祚一點頭:“夫人請說。”
“將軍病著,朝中各方心思不一,這般前來造訪的大概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母親已身心俱疲、我有著孕,席煥到底年紀太輕……”她說著頓了一頓,猶豫著,向霍予祚道,“不知能不能請殿下下令派些禁軍來?府中之人在外阻攔總難免有抹不開面子的時候,若是禁軍……”
“不合規矩。”霍予祚答得乾脆,紅衣話語滯住,他想了想,又道,“但我可以去向陛下請旨,這比禁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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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旨意在當日晚上就傳出了皇城,洋洋灑灑地寫了不少,字句嚴厲、帶著斥責,總結起來就一句話:誰也別去打擾驃騎將軍養病。
紅衣聽言後輕一點頭,望著窗外夜色,心卻沒有因此而多半分安穩。
很快……今天就要過完了,明天是一月二十一日。
還有五天。
心絃緊繃得越來越厲害,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著轉機。然則,直到一月二十四日,席臨川才又醒來一回,意識不清到雙目渙散,也知醒了那麼一小會兒,就再度墜入昏迷。
就這麼幾天而已,顯得那麼漫長,卻又格外的快。
皇帝恰在二十六日傍晚到了席府,紅衣的腳步在南雁苑門檻處進出了幾次,才終於鼓足勇氣,提步去廣和苑見駕。
可能是最後幾個時辰了……
她眉頭緊緊蹙著繃住眼淚,踏著幾不可尋的月光走到廣和苑的門口。
院中有好多人……
依稀能看見房中暖黃的光火中的那抹玄色,皇帝似是在向御醫詢問什麼。院中這些,則皆是輕甲齊整,略有不同的甲冑制式顯示著級別的不同。
他們看見她,陸續抱拳見禮,沉默中只有輕甲的輕微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