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
真正的嚴寒已然到來了,整個長陽城冷得像個冰窖,但早朝還得如常繼續。
自卯時開始的廷議直至巳時末刻才散去。如此倒是很好,畢竟接近晌午,陽光好了許多,天也就暖些。
大殿兩側,朝臣齊施稽首大禮恭送皇帝,天子自九階之上穩步而下,向殿門口行去。
忽有侍衛匆匆而入,直奔至皇帝三步外,單膝跪地,字字有力:“陛下,驃騎將軍求見。”
皇帝一怔,滿殿朝臣更是一驚,雖則維持著禮數無人敢言,仍是忍不住稍抬了頭,護望一望,不明白他突然來幹什麼。
誰都知道,驃騎將軍自那日觸怒聖顏捱了杖責後,便在府中養傷。數算下來快兩個月了,從沒露過臉。
眾人屏息等著皇帝的反應。少頃,聽得他聲音一沉:“傳去宣室殿。”
語落,皇帝復又提步朝殿外走去,朝臣們待他走遠後各自起身,殿中的低語議論很是持續了一陣子,諸人才各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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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臨川行至宣室殿的時候,皇帝恰更完衣從寢殿出來,席臨川牙關暗咬欲行大禮,皇帝倒先道:“免了。”
他一滯,仍是施了個長揖,皇帝睇著他一笑:“看來傷沒好全,朕就不逼你坐了。什麼事,說。”
“陛下,臣不能娶陽信公主。”他拱手,簡單直白地道出的還是這件事。
皇帝神色一凌,打量著他,笑音冷峻:“月餘來朕沒再拿這事找過你的麻煩,你反是傷剛見好就來給朕添堵了?朕再傳人來打你一頓?”
“陛下。”席臨川按捺著心驚,稍一抬眼復低下去,狠下心道,“陛下可否明言……究竟為什麼忽然要臣娶陽信公主為妻!”
一瞬的凜色從皇帝面上劃過,皇帝輕笑一聲:“你戰功顯赫,朕賜個公主給你,有什麼不好?”
席臨川稍抬起頭:“那,和太子沒有關係麼?”
殿中驀地靜了。
許久以來,只要皇帝提起關於太子謀逆之事的吩咐、朝臣領命去辦,還沒有哪個臣子敢主動提起太子。宮人們一時都覺得窒息了,提心吊膽地偷眼打量皇帝,卻聽皇帝一喝:“都退下。”
眾人忙不迭地告退,一陣腳步聲之後,殿中徹底安靜下來。
皇帝的手指在案上輕敲著:“你聽說了什麼?”
“臣聽說,是皇后娘娘希望臣與陛下親上加親。”他上前一步,肅然道,“臣斗膽過問……要臣迎娶陽信公主之事,起先就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皇后娘娘先行提起的?”
皇帝未行作答,依舊淡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極易讓人不安。
席臨川沒有躲避這視線,無懼地與他對視著,停頓一會兒,又道:“皇后娘娘認為臣是因紅衣而不肯娶陽信公主,曾以《霓裳羽衣曲》殘篇交換,希望紅衣能來勸臣鬆口。”
他稍蹙起眉頭,無聲一嘆,問得直白:“皇后娘娘如此著急執著……究竟所為何事,還請陛下釋惑。”
君臣二人僵持須臾,氣氛冷得像是要把一切都凝固住了,皇帝忽有一聲輕笑。
搖一搖頭,又斂去笑容,淡看向他:“驃騎將軍。”
席臨川一拱手:“在。”
皇帝睇著他舒了口氣,遂站起身,踱著步子走到他面前,停下腳來又睇了他一會兒,道:“朕有沒有說過,別在朕面前玩什麼心思。”
席臨川心下一噎,定神未語。皇帝淡笑一聲,又道:“倒是長了些本事,這回讓你猜準了——是,朕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你最好不要插手。朕的皇后和朕的兒子如何,那是朕的家事。”
語中警告明白,席臨川心裡微沉,駁得平淡:“但陛下讓臣娶陽信公主……”
“你可以不娶。”皇帝直截了當道。語中一頓,復又笑說,“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該明白了。”
合著……
又是一次試探?
皇后提出讓霍清歡嫁給他,皇帝摸不清他是否牽涉其中、與挑唆太子謀反之事有關,索性在朝上大大方方地把這事提出來,就是要看他的反應罷了。
“你一門心思全在那舞姬身上,朕知道。”皇帝笑音清淡,“早就知道你不會娶清歡。”
席臨川緊懸的心倏爾一鬆。只要皇帝不再逼他娶霍清歡,此事於他而言就解決了大半。頓有了笑意,他一拱手:“謝陛下。”
皇帝一聲嗤笑,思量片刻,又道:“還得說清楚,那七八十杖,是你自己惹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