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聞歌楚些,帳中唯見嘆虞兮。故鄉三戶終何在?千載烏江不洗悲。”
永璜好奇道:“母親,這是寫誰的詩?”
如懿不覺帶了一抹甜蜜笑色:“是你皇阿瑪讀《項羽紀》後寫下的詩,你皇阿瑪感嘆項羽英雄末路,自刎烏江,所以寫下這首詩。你讀了《史記》再能熟讀你皇阿瑪的御詩,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永璜鄭重地點點頭,自己又臨了一遍,末了,道:“母親,兒子跟隨你多日,如今才知道原來母親會寫字。兒子的額娘,便是字也不識的。”
如懿輕輕噓了一聲,取過一塊湖藍暗色如意雲紋的寧綢料子縫製起來:“有什麼本事,別一下子都拿出來。旁人不知道的,或許到了哪一天就是你的傍身之技了。若什麼都拿出來讓人知道了去,豈不也就讓人看穿了。”
永璜的眼珠子機靈一轉:“兒子明白了。”他看著如懿手中的料子,問道:“天都黑了,母親還縫衣裳做什麼,仔細看傷了眼睛。”
如懿笑道:“好孩子,你且去揹你的詩吧。天氣暖起來了,母親想替你縫製一件薄些的衣裳,那些奴才們手腳太粗,針腳都留在衣裳的背面,怕磨得你不舒服。母親自己來做,會格外留意,把針腳都塞到夾層裡去,讓你穿著舒服。”
永璜滿臉感激,眼中含了薄薄的淚光:“母親待兒子這樣好……”
如懿的笑容溫和而慈愛:“母親就是該待兒子好的,不是麼?乖,快去讀你的書吧。”
永璜坐在一旁默默誦讀,如懿取過針線慢慢縫製起來,燭光搖曳,紗窗上映著桃花窈窕的枝葉,隱隱聞得見那灼灼其華、其葉蓁蓁的芬芳。
母子二人正溫馨相對,忽然間外頭喧譁聲大作,怡貴人身邊的環心面無血色地衝進來,哭著道:“嫻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我們貴人見大紅了!”
如懿陡然一凜,一顆心直直地墜落下去,像是墜進了無底的黑淵裡。她聽得自己的聲音都變了:“怎麼會這樣?”
環心渾身都在發抖,像篩糠似的,得靠著牆根才能站穩:“奴婢也不知道。用了晚膳之後小主便開始腹痛,因為小主懷孕才四個月,每常也有腹痛之像,還以為不要緊。誰知今晚腹痛來得太急,才發作起來就立刻見了大紅。”
“那麼太醫呢?去請了麼?”
環心帶著哭音道:“已經去請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如懿本能地撂下手中的東西,向外奔了幾步,回頭才想起永璜還在,忙道:“永璜,不管出了什麼事,聽見什麼動靜,你都不許往怡貴人那兒去,明白了麼?”
她奔進怡貴人房中時,房內已盡是血腥氣。怡貴人整個人蜷縮在床內,已然暈了過去。如懿才要抱過她的身體喚她,一出手褥子上溫熱一片,她心底瞬即涼透了,彷彿被硬生生塞進了一大塊寒冰,冷得她也忍不住發起抖來。她猶疑了片刻,才敢將自己的手從褥子上抬起。
她的整個手掌,都沾滿了熱而腥的鮮血。
015 前事(一)
許太醫來時,已然是無力迴天了。他和趙太醫忙碌得滿頭大汗淋漓,伸手去掐怡貴人的人中,拿艾葉拼命去燻,又灌入大量的湯藥,到最後,只得攤手道:“嫻妃娘娘,胎兒已經死在腹中,微臣也沒有辦法了。”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和海蘭依偎在一起,眼睜睜看著怡貴人身下的血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虛弱,連昏迷中輾轉的呻吟聲也再發不出來。
她茫然地看著,痛楚和驚慟已經將心底最初的驚恐和畏懼湮然吞沒。她只能發出無助的喃喃:“怎麼會?怎麼會?”
雖然她和怡貴人的交情不深,可是這些日子,她幾乎每天都陪著怡貴人,看著她的腹部一點點隆起,看著她初為人母的喜悅,連她也情不自禁地期盼,有朝一日,她會親眼看著這個孩子出世。雖然,她從未有過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可以親眼看著一個生命的誕生,那種喜悅與企盼,是發自內心深處的。
可是連她自己都不能想到,已然這般小心,怎麼還會這樣,這樣驟然目睹孩子的消逝。聽著太醫冰冷的話語,那個孩子,已胎死腹中。
太醫小心翼翼地過來:“嫻妃娘娘,已經沒有辦法了。微臣要用藥打下怡貴人腹中的死胎,免得死胎在母體中留得太久,影響怡貴人的身體。”
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力氣才逼出這一句話來:“為什麼會死?孩子為什麼會死?”
太醫們嚇得面面相覷:“這個……微臣也不知道,只能等胎兒拿出來才能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