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很識趣地繼續道:“你可知道,天子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與百姓共治天下?”
“你以為你心裡有的是百姓,就可以讓天下太平?你錯了。天下是天子的,也是士大夫們的,百姓?百姓是什麼?百姓目不識丁,百姓只知田間和工坊裡的事,他們知道什麼,他們又懂什麼?他們只是羊群,而士大夫,才是牧羊人,你以為愛民如子,便可以獨善其身嗎?老朽來問你,愛民如子,這個民,是什麼?你真以為只是尋常的百姓?”
“你錯了,自周以來,便有國人和野人之分,什麼是國人,國人便是天子的同姓,是武士,是讀了書計程車人,他們才是國人,這個民,是他們,而不是野人,野人是奴隸,是下人,是羊群。”
“老夫再問你,地方官員離任,這萬民傘,是誰送的?這是地方官員德政的象徵,代表了民對官的認可,可是老夫告訴你,自有萬民傘以來,這天底下的萬民傘,沒一個是尋常是你所謂的子民送的,送的人,不是地方士紳,便是讀書人,可見,為官的好壞,在於讀書人如何看,在於士紳如何看。你看這青史之上,多少的王侯將相,他們的好壞,又有幾個人不是讀書人所書的呢?”
“王安石要變法,變不成,為何,因為讀書人和士紳不滿意,所以大家批評他殘酷,同樣是新黨的,還有蔡京,蔡京為何是奸臣,就因為他給皇帝送了花石綱和生辰綱?哈,你信不信,司馬光和其他所謂清流若是成了宰相,他們也送,他們照樣得哄著天子,世上的臣子,尤其是位極人臣的,哪一個不希望和天子搞好關係的?哪一個會不盡力去滿足天子yuwang的?可為何蔡京就成了奸賊了呢?就因為他是新黨,他要改!”
“魯王殿下一口一個子民,要為農人,為匠人,為這不計其數的人效忠,那麼老夫且來問你,若是要讓農人安居樂業,就需要打擊士紳,那麼,魯王殿下是不是要做這個酷吏,要做這個王安石,要做這個蔡京呢?”
葉春秋想了想,道:“若是士紳害民,我自然絕不肯和他們干休。”
李東陽又搖著頭,道:“好,既然如此,那麼老夫再問,魯王殿下要為匠人們謀取利益,若有商賈盤剝匠人,魯王殿下又當如何?”
葉春秋毫不猶豫地道:“國有國法,法不容情!”
李東陽又搖頭:“呵呵,魯王殿下的心倒是好的,那麼老夫再問,士紳天生就是盤剝農人的,就如商賈天性便是要壓榨匠人,若是鎮國公站在匠人和農人那裡,士紳和商賈自然而然就會遠離殿下,他們最終也會和老夫一樣,終究希望改變這個天數,希望尋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天數出來,那麼……魯王殿下,你就成了他們不共戴天的寇仇了,到了那時,自然而然會有第二個魯王,第三個魯王,在他們的擁戴下,將你取而代之,這個時候,魯王殿下的心裡還只是裝著子民嗎?”
李東陽這話顯然不是為了問葉春秋給答案的,他只是頓了一下,便又道:“你錯了。”李東陽搖著頭,繼續道:“士農工商,這四種百姓,是不可兼得的,你捍衛了其中一個,就可能要得罪另外一個,為政者,萬萬不可有為蒼生立命的心思,為政者所想的應該是,誰可以和我坐天下,誰可以是我借重和依仗的力量,我會得到誰的擁戴,所以,大周八百年,是周天子與諸侯、國人們坐天下,所以秦漢魏晉,是天子與門閥坐天下,所以唐宋,還有我大明,是天子與士大夫坐天下,這句話,可能聽來有些殘酷,卻是統御之術,當殿下明白了誰是你可以依靠的力量,那麼勢必,會引發其他子民的不滿,這時候,殿下就需要依賴他們,遏制其他的子民了。誠如我大明一樣,用士大夫遏制工商,再用士大夫統御和圈養農人,這……便是長治久安的根基,一旦這個根基失去,有人想要拋棄士大夫,那麼這天下計程車大夫,會善罷甘休嗎?”
終於……還是說到了重點上了。
大明的國策已經開始改變,雖然這個改變其實未必是急忙的調轉,可是不安分的因素已經出現。
葉春秋深深看了李東陽一眼,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道光芒,道:“李公所說的某些人,想要改變天數,這些人,就是你口裡所說計程車大夫?”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理應是吧,到了現在,老夫也不瞞你,有人要自保,一旦他們在陛下那裡無法得到他們想要的,他們就會想盡辦法用其他的方法得到,這是他們應得的,這天下一千多年,都是他們做主,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個天子而動搖自己的根基呢?”
自跟葉春秋開始了這一次的交談,李東陽的話裡話外不無帶著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