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一點點負疚之感。我要求您為了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未來,犧牲掉無窮的歡樂,這不是自私到了極點嗎?那必定是世界上最大的歡樂,既然一個女人為了領略它,竟能拋下子女,放棄地位,斷送永世的幸福。有多少回,我覺得您勝過我!您偉大而高尚,我渺小而有罪!好,這就是我要說的話。我對於您,只能是一盞高懸的燈,它閃著冷光,但永不熄滅。費利克斯,我愛我為自己選擇的兄弟,只是您不要讓我一個人愛,您也要愛我!姐姐的愛,既不會有煩惱的將來,也不會有艱難的時刻。您沒有必要欺騙這顆寬容的心,她將以您的美好生活為生活,永遠為您的痛苦而悲傷,為您的歡樂而高興;她愛那些使您幸福的女人,也憎惡背棄您的人。我還沒有一個可以這樣愛的兄弟。您要有偉大的志向,棄絕自尊心,用溫柔而聖潔的感情來了結我們一直非常曖昧的、充滿風風雨雨的關係。我這樣還可以生活下去。我要首先做出表率,去同杜德萊夫人握手。”
①據《聖經》傳說,猶太人始祖亞伯拉罕的妻子撒拉不生育,使女夏甲同亞伯拉罕生了以實瑪利。後女主人撒拉生了一子,便將夏甲母子逐出。母子倆在沙漠裡將渴死時,夏甲大哭;於是一位天使顯現,把他們領到了泉水邊。見《舊約·創世記》第二十一章。
她居然沒有落淚!這一席話,字字句句無不滲透著辛酸的人生哲理,也從而掀掉了覆蓋在她心靈和痛苦上的最後一層罩幕,向我表明,她有多少層關係同我緊緊相連,我又砍斷了多少堅固的鎖鏈。我們都進入了亢奮狀態,竟沒有覺察驟雨滂沱而下。
“伯爵夫人不想進去避一避嗎?”車伕指著巴朗的最大客棧問道。
伯爵夫人點頭同意了。於是,我們在門廳的拱頂下停留了將近半小時。客棧裡的人都十分驚訝,猜不透到了夜間十一點,為什麼德·莫爾索夫人還羈留在路上。她是去圖爾呢,還是從哪兒返回呢?不久,暴雨停歇,化為圖爾人所說的毛毛雨,但月光還是能照亮被高空的疾風驅逐的雲氣。車伕駕車出了客棧,要往回趕,倒叫我喜出望外。
“照我吩咐的路線走。”伯爵夫人口氣溫柔地對他吆喝了一句。
於是,馬車駛向查理曼荒原,路上又下起雨來。到了荒原的中途,我聽見阿拉貝爾的愛犬的吠聲;突然,一片小橡樹林下竄出一匹馬,只見它一縱,越過小路,躍過長溝,人們認為荒原可耕便各自佔地,這些溝是用來標明地界的。杜德萊夫人隨即停在荒原上,要觀看馬車駛過。
“假如能這樣等待情人,又不至於犯罪,該有多快活呀!”亨利埃特說道。
剛才犬吠時,杜德萊夫人就知道我在車上。她大概以為是由於天氣不好,我才乘車來同她幽會。當馬車駛到侯爵夫人佇立的地點時,她勒馬往路邊一躍,顯示出她特有的精湛騎術,真叫亨利埃特讚歎不已,彷彿看見了奇蹟。阿拉貝爾故意撒嬌,用英文叫我,而且只說我名字的最後一個音;這種稱呼從她嘴唇裡發出來,就像仙女聲音一樣婉轉動聽。她知道叫一聲“My Dee”①,就只有我一人聽得明白。
①阿梅代(Amedee)的最後一個音,與英語中“親愛的”的音相似。
“正是他,夫人。”伯爵夫人應聲答道,同時藉著明亮的月光,打量這個神奇的女人,只見她神色焦灼,伸直了的長髮鬈古怪地披散在兩鬢。
您可以想見,這兩位女人是多麼迅疾地相互審視了一下。英國女郎認出了自己的情敵,顯出英國女人的那種高傲神態;她以英國人慣有的鄙夷的目光瞥了我們一眼,然後像離弦的箭一般沒人歐石南叢中。
“快回葫蘆鍾堡!”伯爵夫人喊道,她覺得那銳利的一瞥就像砍到心頭的一斧。
車伕掉轉馬頭,要走希農大道;那條道比薩榭鄉路好走些。當馬車重新在荒原上行駛時,我們聽見阿拉貝爾的馬在狂奔,狗在飛跑。她同馬和狗在灌木叢的另一面,擦著樹叢邊緣飛馳。
“她走了,您要永遠失去她了。”亨利埃特對我說。
“也好,”我答道,“讓她走吧!她不會有一絲遺憾。”
“噢!女人真可憐,”伯爵夫人高聲說,聲調既同情又恐懼。“她要去哪兒呢?”
“去石榴園,那是聖西爾附近的一幢小別墅。”
“她孤單單一個人走了。”亨利埃特又說道,那聲調向我表明,女人認為她們在愛情上是一致的,永遠也不會相互遺棄。
當我們駛人葫蘆鍾堡林蔭路的時候,阿拉貝爾的狗歡跳著迎馬車跑來。
“她趕在我們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