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領她的情!她那筆財富沉入了忘卻的死水裡,卻沒有換來含淚的目光。本來,對豁達大度的人來說,那目光可以償付一切,它就像永世的瑰寶,在艱難的歲月裡放射光彩。令她痛苦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德·莫爾索先生常常忘記給她日用開支;當她戰勝女性的膽怯心理開口要時,丈夫卻如夢初醒;然而,他一次也沒有不讓她體驗這種揪心的顧慮,從來沒有!在這個破產者的病態暴露出來的時候,她感到多麼恐怖啊!她丈夫第一次大發雷霆,就把她的精神擊垮了。丈夫是主宰一個女於生活的威嚴形象,而她經過了多少痛苦的思考,才確認自己的丈夫是個庸碌無能之輩!兩個孩子出世後,又帶來多麼可怕的災難!看著一對活不長的嬰兒,多讓人揪心啊!“我要把生機輸進他們的身體!我要每天重新生育他們!”這樣想需要多大勇氣啊!那顆心、那雙手,本來應該給女人以幫助,卻處處掣肘,怎不叫人痛心呢!每戰勝一個困難,她都看到荊棘載途,苦難無邊;每登上一塊岩石,都望見新的荒漠,終於有一天,她認清了自己的丈夫,認清了自己孩子的體質,認清了自己要生活的地方;終於有一天,她像被拿破崙從溫暖的家庭拉走的孩子那樣,雙足習慣了在泥雪中行走,腦袋習慣了槍林彈雨的環境,整個人都習慣了士兵那種奉命惟謹的態度。我向您簡略敘述的這些情況,在她向我描繪時,真是一幅茫茫無際的黑暗圖景,伴隨著令人寒心的事實。夫婦間無謂的搏鬥,以及徒勞無益的嘗試。
“總而言之,”她最後對我說,“必須在這裡待上幾個月,才能瞭解為改善葫蘆鍾堡莊園的經營,我耗費了多少心血!為讓他接受最符合他的利益的事情,我用了多少心計曲意逢迎!有時,我提議做的事情沒有立竿見影,他就發起孩子脾氣,鬧個沒完!事情成了,他又多麼高興,把功勞歸於自己!我絞盡腦汁幫他消磨時間,使他周圍的空氣充滿芳香,把他丟滿亂石的路鋪上沙子,栽上鮮花,而他卻總是抱怨,我需要多大的耐心才能忍受啊!他給我的酬報,只有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老調:‘生活太沉重了,我要被壓死了。’家裡來客人就好了,他既熱情,又禮貌,毛病全沒了。然而,對自己的親人為什麼不能這樣呢?我不明白一個有時確有騎士風度的男子,為什麼缺乏忠誠精神呢。他能偷偷地跨上馬,飛馳到巴黎,好給我買一件首飾,如上次為參加圖爾舞會,他就是這樣做的。他在家庭用度上非常慳吝,可是,如果我願意的話,他為我會不惜揮霍錢財。按說應當反過來:我什麼也不需要,而家庭開銷卻很大。也許是當初我渴望使他生活幸福,沒有考慮自己要做母親,才使他養成了拿我出氣的習慣。其實,我若是連哄帶騙,就能像擺佈小孩子一樣擺佈他,可是,我覺得這樣太卑劣,不屑於做。為了家庭利益,我必須像正義女神雕像那樣,既冷靜又嚴厲,然而我也是人,也有一顆充滿情感需要表達的心靈啊!”
“您為什麼不利用這種影響去控制他,管束他呢?”我問道。
“他那個人沉默起來,給他講幾個鐘頭的道理,他也死不開口,而一旦挑剔起來,淨說孩子話;如果只關係到我一個人,他問不作聲也好,無理挑剔也罷,我根本就不予理睬。我不忍心去對付軟弱的人,也不忍心對付孩子,任憑他們打我也不會還手;也許我能以硬對硬,不過,我沒有能力對付我所可憐的人。如果一定要逼迫瑪德萊娜做什麼事才能救活她,那我寧可同她一起死掉。憐憫之情使我的神經鬆弛,使我的心腸變軟。因而,這十年劇烈的憂患把我拖垮了。我的情感屢遭打擊,現在常常不穩定,什麼也不能使它復生了;我賴以抵擋風暴的那種魄力,有時也缺乏了。對,有時候我被戰敗了。得不到休息和海水浴,神經恢復不了,我就要命歸黃泉。德·莫爾索先生非把我折磨死不可。我一死,他也活不成。”
“您為什麼不離開葫蘆鍾堡,去休息幾個月呢?為什麼不領著孩子去海濱呢?”
“一則,只要我離開,德·莫爾索先生就會認為自己完了。雖然他不肯相信自己的狀況,但他心裡卻很明白。他身上體現出雙重性:男子漢和病人,兩者相抵晤,便做出許多乖謬荒唐的事情!二則,他擔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不在,這裡各方面都會一團糟。在您的眼中,也許我只是個家庭主婦,一心守護著自己的孩子,以防在他們頭上盤旋的大鳶的襲擊。這任務本來就夠繁重的,德·莫爾索先生也不讓人省心,總是問:‘夫人在哪兒呢?’這不算什麼。我既是雅克的教師,又是瑪德萊娜的保姆。這也不算什麼!我還是內務外事的總管家。在這裡經營土地是最傷腦筋的行業;您哪天瞭解了這一點,就會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