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這是怎麼說?";鄧九公滿臉燒兩眼含淚的道:";老弟你不知愚兄的心窩我真對不住她麼!";褚大娘子道:";他老人家這樣可不是一遭兒了。提起來就急得眼淚汪汪的說這是心裡一塊病。大妹子你如今可好歹不許辭了。";讀者!請看世上照鄧老翁這樣苦好行情的固然少有照何小姐那樣苦不愛錢的卻也無多。
講到受授兩個字原是世人一座貪廉關。然而此中正是難辦。伯夷餓死陽孟子道他賢聖清潔者也;陳文於有馬十乘我夫子也道他可謂清矣。上古茹毛飲血可算得個清了;始終不能不茹毛不飲血還算不曾清到極處。自有不近人情的一班朋友無故的妻闢糹盧妻織蒲無故的布被終身餅餌終日究竟這幾位朋友那個是個人物!
降而現在又和這班不同口口說不愛錢是不愛小錢愛大錢;口口說不要錢是不要明的要暗的。好容易斷得他大的也不愛暗的也不要了卻又打了一個固位結勢名利兼收。不須伸手自然纏腰的算盤雲依然逃不出一個";貪";字。所以說:";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便是老生常談。也道是:";不要錢原非個異事沽名也是私心。";又道是:";聖賢以禮為書豪傑惟情自適。";何小姐原是個性情中人她怎肯矯同立異;只因她一生不得意逼成二個激切行徑。所以寧飲盜泉之水不受嗟來之食。到了眼下今非昔比冤仇是報了父母是葬了香火姻緣是不絕了終身大事是妥當了人生到此還有甚麼不得意處!更兼鄧九公和她有個通財之誼面子上送了這等一分厚禮豈有個大儀全壁的理;只為的是幫箱的東西不好謝出口來。安太太怕羞了她便介面道:";九大爺和大姐姐大遠的來了還這麼費心明日媳婦一總磕頭罷。";鄧九公這才掀髯大樂。說著只聽廂房裡的鐘打了十一下了。安太太道:";老爺可得讓九哥和大姑爺吃飯了。";鄧九公道:";實不相瞞方才你們說話這個當兒我兩個同張老人女婿、大侄兒都在這廂房裡的鴉默雀靜兒的把飯吃在肚子裡了。我們老弟怕我誤事他一口酒也不許我喝這回來可痛痛的喝一場罷了。";說罷又呵呵大笑說:";姑娘棟這頭兒的事師傅算張羅完了我可得替我們老弟那頭兒張羅張羅去了。";安老爺便陪了他同張、褚二人往前邊去。
安太太這裡也要到前邊張羅事情去便約褚大娘子過去吃飯。褚大娘子因要和姑娘盤桓盤桓就等著送親因說:";我這裡和她娘幾們就吃了省得回來又來過。";安太太道:";要姑奶奶在這邊幫著我更放心了。";因和張太太道:";親家這邊小廚房裡預備著飯呢!我這裡有給媳婦包下的餛飩裡頭單弄的菜回來叫人送過來。親家可叫她多吃點兒鬧了這半天了。";張太太一一答應。
安太太便別過褚大娘子把張姑娘留下又吩咐何姑娘說:";外邊有人不用出來。";才
帶著一群僕婦丫頭往那邊去。大家送到院子裡媳婦提補婆婆這件婆婆又囑咐媳婦那件半日還談不完。
這個當兒只剩姑娘一個人在屋裡心下想道:";我自從小時候就跟父母在任上關在衙門裡也走不著個親友。凡這些婚嫁的喜事我從沒經過瞧不得。
我在能仁寺給人家當了會子媒人共總這女孩兒出嫁是怎麼一樁事我還悶沌沌呢!自從去年見了他們算叫他們把我裝在罈子裡直到今日才掏出來。今日輪到我出嫁了。我到了人家我該怎麼著該說甚麼這都是褚大姐姐和張金鳳兒兩個鬧的。再說我這不出嫁的話我是和我乾孃說了個老滿兒方才她老人家要在跟前兒到底也知道我是叫人逼得沒治兒了;偏偏兒的單擠在今日她家裡有事等人家回去可叫我怎麼見人家呢?";越想心上越煩悶起來。可煞作怪不知怎的往日這兩道眉毛一擰就鎖在一塊兒了此刻只管要往中間兒擰那兩個眉梢兒它啟己會往兩邊兒展;往日那臉一沉就繃住了此刻只管往下爪搭那兩個爪搭它自己會往上逗。不禁不由得就是滿臉的笑容兒益不得主意。
想了半日忽然計上心來說:";有了等我和他們磨它子磨到那兒是那兒。";作者這話卻不是大笑話。
請看人生在世到了兒女傷心、英雄短氣的時候那滿懷茹苦含酸真覺大海茫茫無可告訴。忽然的有人把她說不出的話替說出來了不了的事給做了這個人還正是她一個性情相投的人。那一時喜出望外到了衾影獨對的時候真有此情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