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道:";師爺說的就是天齊爺。";安老爺道:";東嶽大帝是為育萬物的震旦尊神你卻怎的忽然稱他是黃老爺?這話又何所本?";程相公道:";這也是那部《封神演義》上的。";老爺愣了一愣說:";然則你方才講的那風調雨順也是《封神演義》上考據下來的倒累我推敲了半日怎講!";說著不到正殿便踅回來站在甬路上望了望那兩廂的財神殿、娘娘殿。只見這殿裡打金錢眼的又有舍了一吊香錢抱個紙元寶去說是借財氣的。那殿裡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窩泥兒垛的豬頭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我們似乎不必昆這班人亂擠去了吧!";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娘娘殿並且還要看看七十二司只望著老爺一個勁兒笑嘻嘻的唏溜。老爺看這光景便叫華忠說:";你同師爺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讓我在這裡靜一靜兒吧!";因指著麻花兒道:";把他也帶了去。";華忠聽了把馬褥子給老爺鋪在樹蔭涼兒裡一座石碑後頭;又叫劉住兒拿上碗包背壺到那邊茶湯壺上倒碗茶來。老爺說:";不必你們把這些零碎東西索性都交給我你們去逛你們的。";大家見老爺如此吩咐只得都去。
這裡剩了老爺一個人兒悶坐無聊忽然想起:";何不轉到碑前頭讀讀這通碑文也考訂考訂這座廟究竟建自何朝何代?";想到這裡便站起來倒揹著手兒踱過去揚著臉去看那碑文。
才看了一行只聽得身背後猛可裡嗡的一聲只覺一個人往脊樑上一撲緊接著就雙手摟住脖子叫了聲:";哎呀我的乖乖!";老爺冷不防這一下子險些幾不曾衝個筋斗。當下吃一大驚暗想:";我自來不會和人玩笑也從沒人和我玩笑這卻是誰?";才待要問幸而那人一抱就鬆開了。老爺連忙回過身來不想那人一個躲不及一倒腳又正踹在老爺腳上那個跺指兒雞眼上;老爺疼得握著腳哎呀了一聲。疼過那陣定神一看原來正是方才在娘娘殿拴娃娃的那班婦女。只看為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女人穿著件短布衫兒拖著雙薄片鞋兒。
老爺轉過身來才和她對了面兒便覺那陣酒蒜味兒往鼻子裡直灌不算外還夾雜著熱撲撲的一股子狐臭氣。又看了看她後頭還跟著一群年輕婦人一個個粉面油頭妖聲浪氣。且不必論她的模樣兒只看那派打扮兒就沒有一個安靜的。安老爺如何見過這個陣仗登時嚇得呆了只說了句:";這……這……這是怎麼講!";那個胖女人卻也覺得臉上有些下不來只聽她口兒嘈嘈道:";那兒呀?剛才不是我們打夥兒從娘娘殿裡出來瞧見你一個人兒仰著個頦兒盡著瞧著那碑上頭?我只打量那上頭有個什麼希希罕兒呢!也仰著頦兒一頭兒就往上瞧一頭兒往前走誰知腳底下橫不楞子爬著條浪狗叫我一腳就踹了它爪子上了。要不虧我躲得溜掃一把抓住你不是叫你敬我一乖乖準是我自己鬧個嘴吃屎你還說呢!";老爺此時肚子裡就讓有天大的道理海樣的學問嘴裡要想講一個字兒也不能了。只氣得渾身亂顫待著雙眼待要作一場。忽見旁邊兒又過來了個年輕的小媳婦子穿一件單肩貼背、鑲大如意頭兒、水紅裡子、西湖色的濮縣綢的半大夾襖兒並不穿裙子露出半截子三鑲對靠青縐縐散腿褲兒褲子;腳下一雙過橋高底兒大紅緞子小鞋兒;右手擎著極大長的菸袋;手腕子底下還搭拉著一條桃紅繡花兒手巾卻斜尖兒拴在鐲子上;左手是撬轟轟的一大把子通草花兒、花蝴蝶兒都插在一根麻頭棍兒舉著;梳著大松的髻頭清水臉兒嘴上點一點兒棉花胭脂。不必開口兩條眉毛活動的就象要說話;不必側耳兩隻眼睛機伶得就象會聽話;不說話也罷一說話是鼻子裡先帶點嚷兒嗓子裡還略沾點兒腔調。她見那矮胖女人和安老爺嘈嘈湊到跟前把安老爺上下打量兩眼一把推開那個女人便笑嘻嘻的望著安老爺說道:";老爺子你老別計較她她喝兩盅子貓溺就是這麼著;也有踹了人家腳倒和人家批禮的?瞧瞧人家是新兒的鞋子給踹了個泥腳印子這是怎麼說呢?你老爺給我拿著這把子花兒等我給你老撣了吧!";說著就把手裡的花兒往安老爺肩膀子上擱。老爺待要不接
又怕給她掉在地下惹出事來;心裡一陣亂忙就接過來了。
這個當兒她蹲身下去就拿那條手巾給老爺撣鞋子上的那塊泥。只她往下這一蹲安老爺但覺得一股子奇香異氣又象生麝香味兒又象松子味兒一時也辨不出是香是臊是甜甘是哈喇那氣味一直撲到臉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