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可以工作到統一臺灣的那一天,得這樣的病,很讓他的自尊受不了。
他有點迷失在自己的身體裡了。有時候,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真的搞不清。從民國十六年那個恐怖的日子算起,他已經說了整整三十八年的假話,做了整整三十八年的假人,沒人會受得了。
但他必須做下去,為了能向“咽喉”傳上一兩句關鍵的“真話”。這是他唯一堅持下來的理由,也是他存在的理由。
現在是鬥爭最嚴酷的時候。最近,老頭子又在瘋狂地清洗“共諜”了,“防諜*,雪恥復國”,成了開會時經常提的口頭禪。每隔幾天,就聽說又有“共諜”落網了。“心臟”時時關注著,但他無法辨別這些被捕的人中,哪些是真的潛伏的同志,哪些是冤鬼,哪些只是誘人上鉤的魚餌。就算明白了,又能怎麼樣,毫無辦法,他不能營救其中的任何一人。
因為他是“心臟”,在赴臺之前,組織就下了死命令,要他時刻牢記自己最重要的使命,不準妄做任何跟任務無關的事情,哪怕只是等待,永遠地等待。
無盡的煎熬。
昨晚二十一時,老頭子在三峽鎮大埔召開了一個國民黨高層緊急機密會議,商量大陸核爆的應對策略。儘管早有情報透露大陸核彈實驗將獲成功,但當這一天真正來到時,老頭子仍然顯得狂躁不安,激動莫名:“我們只有戰,才有生路;不戰,只有死路一條,與其在共產黨原子彈轟炸下而死,不如戰死;與其死在臺灣,不如死在大陸;與其被美國人出賣而死,不如戰死在戰場。”
說得輕巧!“心臟”知道,這個計劃只是老頭子的一廂情願而已。美國人很聰明,他們不相信這個被人民拋棄的離開大陸十五年的政權能東山再起,所以一再反對和拖延老頭子*。據臺灣情報部門偵悉,大陸和美國已經開始秘密接觸,沒有美國的支援,國民黨軍隊很難有所作為。但老頭子不這樣想,他討厭美國人不痛不癢的曖昧態度,等不耐煩了,乾脆繞開他們,自立反攻,開始構建他那雄心勃勃的龐大無比的“國光計劃”。
“國光計劃”已經秘密進行了三年,方案擬了不少,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甚至連雨點都算不上,雲還沒聚攏就被風吹散了。老頭子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國光”對大陸來說根本不是秘密,這邊的計劃一出臺,那邊,一些重要的部署已擺在了中南海的辦公桌上,當然,這也是“心臟”感到欣慰的。
但是,在“國光計劃”五大體系二十六個大計劃兩百餘個小專案中,有一個極其機密的獨立計劃,卻讓他的心一直懸著、吊著,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刺刀密令”!
光聽名字就讓人浮想聯翩,它從未出現在“國光計劃”的檔案目錄裡,也極少有人提到它。諱莫如深,神秘莫測,但確實存在。“心臟”隱隱約約感到這個計劃的特殊性和可怕性,然而,儘管他使盡了渾身解數,也只瞭解到其中的一小部分,確切地說,只有四個字——蜥蜴行動。
僅此而已。
很快,這四個字透過“咽喉”,又透過密電,飛速地傳到了北京。蜥蜴行動提前開始的時候,“心臟”還完全不知道它的目的。到底是誰在執行這個任務?情報局?特情室?司調局?是老蔣的意思?還是小蔣的安排?沒有任何確證,他只能判定,這是一個負有特殊命令的最高階別的特工任務。
就在緊急會議結束後,“心臟”冒著可能被懷疑的風險,從一個極關鍵的人物口中探知,蜥蜴行動十分順利,即將進入第二行動階段。
這令他很震驚、很著急。“咽喉”已經把這個訊息的密電發往北京,接下去,就只有等待。
等待已成家常便飯。
此刻,“心臟”肅立在陽臺上,緊緊皺著眉頭,抽著煙,朝大陸的方向眺望。他覺得,今晚,臺北的夜特別的黑,特別的漫長,特別的安靜。
“心臟”那顆孤獨的菸頭好似一粒微弱的星子,明明暗暗,閃閃忽忽,消融在冰涼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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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19:08 台州
大雨突至。
秋雨秋風裡,廢棄的蒲草山老看守所那幢三層班房,像一頭巨大的黑幽幽的獸,安靜地趴在半山腰上。
這裡原是國民黨台州第二監獄,解放前,關押過不少共產黨人,解放後,關押過不少國民黨人。這幾天,擠進了不少“黑五類”,都是“四清運動”中被清理出來的一批人,臨時送來這裡集中教育改造。
在這批人到來之前,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