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當回事兒的人,也不會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兒。你既然不能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兒,又怎麼為民眾謀福利呢?一個連自己都保衛不了的人,你能夠保衛國家嗎?所以對於這樣一種奮不顧身,我們要一分為二地來看:承認他道德上高尚的一面,也看到他缺陷的一面。
忠心耿耿又有什麼問題呢?忠心耿耿的人往往會有這麼一個問題:我既然是一心為公的,誰反對我,就是一心為私;我既然是忠臣,誰反對我,那就肯定是奸臣。這樣他就會以自己來畫線了,他就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了。而一個人不能夠聽取別人不同的意見,他就不能做出正確的決策——兼聽則明嘛。如果晁錯你做到了兼聽,就不能說只要你是一心為公,而別人只要和你意見不同就是一心為私的。晁錯就是這樣固執,這是不是有問題呢?
第三個問題,就是他那個一往無前。一往無前,我們以前也認為是一種很高尚的品德——當然我們某些時候是需要一往無前,需要奮不顧身的,也需要執著,需要認死理——但要看什麼人,什麼事兒,什麼情況。比方說你做學問,執著是好的。為什麼呢?要追求真理。一個學者、一個科學家,一定要執著,一定要認死理兒——我認準了這個,我就這條道兒走到黑了,不碰到南牆我絕不回頭,也許在探索過程中我還沒有碰到南牆就找到真理了。但是政治家不行,政治家必須是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該堅持的時候堅持,該妥協的時候妥協,該讓步的時候讓步,該迂迴的時候迂迴。而且政治家要考慮的問題不僅僅是一件事情該不該做,而且還要考慮能不能做,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這是一個政治家所需要的素質,他得看三步。而晁錯是執著、堅持、認死理、只看一步——削藩就是對的,就是要做的,能不能做他不考慮,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他也不考慮。
漢文帝是做了考慮的,所以晁錯一再向漢文帝上書,漢文帝不採納。後來晁錯給漢文帝上疏的時候寫了這樣一句話:“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意思是說,我是一個很狂妄的人,我說了一些狂話,請英明的皇上來做出決策。漢文帝對此的批示是什麼呢?漢文帝批示說:“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就是說一個國家最糟糕的是什麼?能夠提意見的人其實並不狂,但是如果做決策的人他糊塗,這就糟糕了。所以說漢文帝是政治家,他是清楚的,他很清楚建議歸建議、決策歸決策——建議沒有狂不狂的問題,什麼建議你都可以提,但是決策有英明不英明的問題,決策不能不英明。這個道理文帝懂,但景帝不懂。景帝不懂的結果是什麼呢?他採納了晁錯的削藩策,而且還讓晁錯自己來主持這項工作——這一下子麻煩就大了。
為什麼說讓晁錯來主持削藩是不對的呢?削藩不正是他的政治主張嗎?他提出這個政治主張就讓他來推行難道不是很合適嗎?
我們先要看削藩是一件什麼樣的事兒。對於這件事情,宋代的蘇軾,也就是蘇東坡,他有一篇文章叫《晁錯論》。《晁錯論》的一開篇,蘇東坡就提出一個觀點來,他說,一個國家最困難的事情、最難做的事情是什麼呢?是看起來天下太平而實際上埋藏著隱患,這個事情是最最難辦的,因為你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要怎麼辦呢?只有那些特別的、傑出的、優秀的人才可以擔當這樣的一個重任,而晁錯不是這樣一個人!也就是說削藩其事是其事,晁錯其人非其人——削藩這件事情做是該做的,但是讓晁錯來做是不對的。按照蘇東坡的觀點,做這件事情要有三個條件:“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第一個條件是“知其當然”,就是事先把這個事情想得清清楚楚,清楚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利害關係——我如果做的話可能會怎麼樣,我如果要做的話應該怎麼樣,全部把它想清楚了。晁錯把削藩的事想清楚了沒有呢?應該說他沒有想清楚。我們看到他提出的就只是一個口號:“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就這八個字,並沒有看到他做什麼可行性研究,也沒有看見他提出可操作的方案,他只是覺得應該這樣做,其他的一切準備都是沒有的,所以說晁錯不具備第一個條件。
冤死的晁錯(下)(3)
因此他也就不具備第三個條件——“徐為之圖”。“徐為之圖”就是說到了最後,即事情的緊要關頭,你有足夠的智慧和辦法慢慢地、不動聲色地來處理問題——晁錯也不具備這個條件。
更重要的呢,他也不能做到“事至不懼”,就是事情來了以後不害怕。因為你要做的事情非常困難,尤其是大家都不能接受、都不能相信、都不能同意的事情,你硬著頭皮硬要做,這叫“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