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站起身,待挺直了身子,冷冷掃了一眼劉隗,半眯著眼凝視戴淵數息,轉走目光,瞅了瞅紀瞻與司馬紹等人,嘴角裂了裂,朝著龍床上微微傾身的司馬睿,捧笏道:“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滿堂一黯,眾臣蟻附。
璇即,陰沉若水的庭議畢罷,百官魚貫而出,殿外潑雨如瓢,早有宮人持著桐油鐙守侯於外。
王導眯著眼睛,捧著玉笏,徐徐挪步,走得極慢,百官即隨其後,縱然劉隗滋意張狂,亦不敢於此時居前。
待至殿門口,大司徒撩起袍擺,潺潺危危的跨過門坎,欲彎身著履,腰身卻板硬似鐵,彎了幾下,即未成伏。
司徒府長吏溫嶠見了,趕緊一把托住王導的手臂,扶其緩緩下沉,王導笑了一笑,用力蹬上步履,抬頭看了看天色,自語道:“吾亦老矣,目漸不辯物,神亦難自清,徒得一把花須,何故垂老於殿中?”
溫嶠亦隨其一同仰望,看著漫天銀蛇亂繚,強笑道:“大司徒何需言此,而今雖乃潑天烏雲遮蔽,暨待來日,逢陽即開!”
“呵,呵呵……”
王導指了指溫嶠,捋著鬍鬚洋洋一笑,璇即,眉色卻又漸凝,搖了搖頭,接過宮人遞來的桐油鐙,揮著寬袖向十五階下走去。
溫峰看著王導蹣跚的背影,暗覺眼底酸澀,忙仰頭復觀雷寸,嘴裡卻喃:“江左管夷吾,難堪家族負,名士若美人,何當其老矣……”
“老即老矣,何憂?”
劉隗從殿內出來,一屁股坐在殿外密密麻麻的步履陣前,拾起自己的履,瞅了瞅,胡亂著好,拍了拍脛邦,頭亦不抬的笑道:“方之前賢,猶有所後。老若老矣,何不隱於其後!”言罷,瞥了一眼身後的花白諸公,裂嘴一笑,揚長而去。
刁協提著履,怒道:“沛郡劉氏,何出此人也!目中唯白,不見黑仁!”
“刁尚書,所言甚是!”
蔡謨懶懶一笑,斜斜倚著殿柱著履,神情悠閒,好似正與人促膝於月夜之下而非殿堂之外。
“咳!”
紀瞻重重一聲假咳,半眯著眼,冷聲道:“浩浩君子,何故背後議人?”
蔡尚書當即眉色一正,“簌”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大步迎上,扶著紀瞻,恭敬道:“老師,雨重階滑,且當心。”
雷雨肆意的潑灑,將整個建康宮籠作白霧茫茫,十丈之外,即難見物,唯餘烏墨色的桐油鐙朵朵飄浮。
“唉……”
司馬紹站在殿外白玉廊上,摸索著廊上玉獸之首,目光時而深沉,倏而激昂。眾臣已去,殿外步履一空,身後大殿中的明光已歇,朱門卻敞,宛若黑洞洞的大口,欲吞人而噬。
“何故思嘆,所思乃何,所嘆乃何?”
沉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司馬紹目光瞬間一斂,三個呼吸,面上神情即顯淡然,徐徐回首,朝著殿中來人深深一揖:“父皇,兒臣目觀此雨,思及幼時,母后常攜兒臣於簷下,盼父皇歸來。”
“何故言不由心?”
司馬睿掂著腰腹,踩著翹頭赤舄,由黑暗中走出,一步步走到廊上,斜望了一眼頂上暴雷,掌著白玉欄,俯逐蒼茫中的束束桐油鐙,冷笑道:“每當散朝之際,吾皆回身返此,視眾臣離去,我司馬氏執掌乾坤不過百年,宗廟傾覆於洛陽,社稷復立而頹衰。如今士族難制,豫章倒懸,吾常思之,乃吾失德也,若吾未立,興許,尚不至此!”
“父皇,兒臣惶恐!”
聞言,司馬紹猝然大驚,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深深的低下頭,不敢目視天顏。
“惶恐?”
司馬睿吐出一口白氣,慢慢轉頭,看著噤若寒蟬的兒子,目中之鋒漸作柔軟,嘴角微微揚起,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柔聲道:“我兒,莫怪阿父,人皆有失聰之時!”
“父皇!!”
司馬紹“撲嗵”一聲,跪在地上,雙手及地,以額抵背,肩頭微微顫抖,須臾,閉了下眼,復開眼時,凝視著眼前的赤舄履,沉聲道:“父皇容稟,沛郡劉氏難以重託,戴淵乃當世名士,然非知軍之輩,劉隗與其入江北,兒臣唯恐豫州人心渙離,況乎,尚有豫章,大將軍若藉此……”
“休得胡言!”
司馬睿眼睛越眯越細,嘴角笑容寸收,面上泛起鐵青,胸口卻愈來愈憋悶,直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張了張嘴,大口的吞著溼潤的雨氣。
半晌,胸膛方才徐徐起伏,指著跪伏於地的兒子,冷聲道:“汝之所言,朕何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