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大白鵝獲得自由,頓時一陣引頸高歌。
王羲之微笑著注目鵝群,清風捲起他的冠帶漫漫飄飄,而其聲音也輕慢若絮:“昔日,與瞻簀並肩於新亭,羲之極慕瞻簀之靈慧;月前,與瞻簀再逢於此城,羲之恍覺新亭重現,方知瞻簀之不易,實乃大不易也!而今,瞻簀之名路人皆知,瞻簀之才亦蓋過羲之不知凡己,然則,為何卻自縛自束也?莫非,王羲之難入瞻簀之眼爾?”
言罷,微微側身凝視劉濃,嘴角帶著笑意。到底是那等聰慧敏銳的人物,雖痴卻不愚,精於一道而旁通,自二人再度相逢于山陰,劉濃有意無意的規避,王羲之早有察覺。
若說是門弟之見,但劉濃何等人物?能與謝氏子弟相交,又豈會畏乎高門!
王羲之有心與劉濃相交,但始終覺得倆人之間隔著薄薄的一層,模模糊糊令人見之不明。依王羲之驕傲的個性,能忍到現在才挑明,已是難為他了。若非面前之人乃是六年前的總角之友,他早已拂袖而去,怎會與其多言。
劉濃心中翻騰似海,王羲之的一言恰好戳中他的心窩,雲淡風輕的美郎君、玉山崩頂而不變色的華亭美鶴此時微皺著眉頭,半眯著眼。
唯有二字:混亂。
他與王羲之雖然各有相較之心,然,理當不至此。他對王羲之一直持之以禮,卻再不肯進得半分,反而一直在疏遠,其為何矣?
美郎君的劍眉凝作了川,左手在袖中輕輕顫抖。突然間,他彷彿置身於吳縣,有一個絳紅小女郎正對著他做肅拜禮,聲音冰冷:“劉郎君,這是昔年,郗璇承蒙郎君之饋贈,現物歸原主……”
繼爾,畫面一變,他又落身在虎丘,眾目睽睽之中,有人跪坐於一簇桃樹前,反手指著滿樹粉紅,冷聲逼問。那臉極度陌生,那神情仿若千萬支箭。
霎那間,千頭萬緒,紛踏紜來。
心中微苦,嘴角略澀。
原是如此啊……原是如此……
涼涼的秋風撲面而來,劉濃閉了下眼,原以為自己早已忘懷,原以為昨日之日早已盡歸東流,未料卻早駐心底難以排解。
郗璇,郗小娘子,六年的書信往來,劉濃雖然自以為漠不在意,其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他剛剛踏進這個世界的六年裡,難融於世,故而孤影常隨,而那些從兗州寄來書信,由最初的塗鴉戲語,到越來越端莊秀麗,腦海中早就刻下了這個小女孩,也仿若見證了她的長成,奈何……
便若埋種於春泥,經得夏風秋雨。破土而出盡綻芳華時,卻已非往日……
“瞻簀……”身側傳來王羲之的喚聲。
劉濃緩緩開眼,深深的暗吐一口氣,看著遠方飛舞的落葉,嘴角的淡苦漸漸煙散,非我之物。非眷我土,怎可再撓我懷?!
知之汗顏,知之卻不悔!
正了正頂上之冠,沉心、肅神,朝著王羲之微微一笑,隨後踏步至鵝群中,一把將那正追著母鵝瘋跑的雄美白鵝捉住,轉身大步走向牛車,邊走邊朗聲笑道:“劉濃。謝過逸少饋贈!”自始至終未回頭,待行至車前,將白鵝遞給來福,站在車轅上一揖,挑簾而入。
王羲之愣愣的目送牛車遠去,半晌,方才渭然嘆道:“瞻簀,實乃真人也!”隨後踏上自家牛車。坐於車中,猶在心想:怪哉。瞻簀最後一眼頗是難解,莫非我有甚不當之處……
一車往南,一車往北。
行至一半,劉濃思及已有幾日未去拜訪紀瞻,便命來福引著牛車前往城西。
牛車穿巷走林,劉濃坐於車中沉吟。大白鵝安靜的蜷伏於車角,因為它被來福一巴掌扇暈了。
穿過金黃的柳道,繞過蕭索的荷塘。
車止。
秋風漸烈,簌簌的卷著竹梢,扯得林葉斜斜。
莊門前停著幾輛牛車。身著青衣的隨從坐於轅上閒聊。
劉濃漫不經心的打量著,眼光卻由然一凝。轅上的隨從見了劉濃也是驀然一怔,隨後跳下車轅,疾步行至近前,施禮道:“見過劉郎君,劉郎君近來可好?”
這是葛洪的隨從,莫非葛洪來了?劉濃心中微奇,問道:“甚好,稚川先生可至?”
隨從道:“先生已至,正在莊中替病人延治。”
劉濃眉頭緊皺,快步上前問詢紀氏門隨,得知是紀友染病而非紀瞻,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紀友這廝五毒俱全:貪酒、好散、喜賭、戀色、聚氣,不染病於身才怪了,前幾日劉濃見他時,這廝衣衫不整、醉熏熏的追著侍姬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