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下一軟,已經站立不住,槿汐驚叫著要來扶我,玄凌一步上前已經伸臂把我抱在懷裡,輕輕喚:“嬛嬛——”
嬛嬛,這也是舊日的稱呼了啊!
我喚他“四郎”的時候並沒有真心,而他這樣喚我的時候,又有幾分呢?
這樣的重逢,既是乍然,亦在算計之中。這麼些年沒有見了,這樣突然見了,只覺得他彷彿老了些,目光亦有些浮了,不像那些年裡,總是深沉的。
他眼中的我,必定也不似從前了吧。
畢竟,我與他,都不是舊時人了啊。
我緩緩閉上雙目,明明已經是無情了啊。這樣突然相見,心中竟還有一絲微微的抽痛——畢竟,他是朧月的父親啊!
他的懷抱中有龍涎香迷離的氣味,我一時不習慣,被嗆得咳嗽了兩聲。玄凌斥向李長道:“方才甘露寺的姑子不是說昭儀因病才搬到這裡住著,現下已經大好了。怎麼朕瞧昭儀還是病懨懨的?”
李長急得抹汗,“奴才也是頭一回和皇上過來,怎麼曉得莫愁師太——不是,是甄昭儀還病著呢。”
玄凌一時不好發作,看向槿汐道:“你方才說昭儀昨晚又沒睡好,什麼叫又沒睡好?”
槿汐的語氣有些悲切,哽咽道:“當初娘子——昭儀被人說成是肺癆趕出甘露寺,冰天雪地的出來那病就重了。其實也不是肺癆,只是昭儀生育之後月子裡沒調養好落下的病根,一直咳嗽著。本來吃著藥到春天裡已經大好了,於是在這裡靜養。只不過昭儀自出宮之後就一直想念皇上與帝姬,神思恍惚,夜裡總睡不好。”
玄凌顧不上說什麼,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抱進內室,李長一疊聲地在後面道:“槿汐,小尤,快幫忙扶著,也不怕皇上累著。”
溫熱的水從喉中流入,我咳了兩聲,睜開眼來迷茫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半躺在玄凌臂彎中,他焦灼的神情隨著我睜開的眼簾撲進眼中。
他握緊我的手,無限感嘆與唏噓盡化作一句,道:“嬛嬛,是朕來了。”
我怔怔片刻,玄凌,他亦是老了,眼角有了細紋,目光也不再清澈如初。數年的光影在我與他之間彈指而過,初入宮闈的謹慎,初承恩幸的幸福,失寵的悲涼,與他算計的心酸到出宮的心灰意冷。時光的手那麼快,在我和玄凌之間毫不留情地劃下冷厲而深不可測的鴻溝。
我與他,一別也已是四年了。
歲月改變了我們,唯一不變的,是他身上那襲明黃色的雲紋九龍華袍,依舊燦爛耀眼,一如既往地昭示他九五至尊的身份。
我幾乎想伸手去抓住這明黃。唯有這抹明黃,才是能夠要到我想要的啊!
我微微伸出的手被他理解為親暱的試探,他牢牢抱住我,嘆息道:“嬛嬛,你離開朕那麼久了。”
長久的積鬱與不可訴之於口的哀痛化作幾近撕心裂肺的哭聲,我倒在他的懷中啜泣不已:“四郎、四郎——我等了你這樣久!”淚水簌簌的餘光裡,李長拉過槿汐的手,引著眾人悄悄退了出去。
我知道,我只有這一次機會。唯有這一次,要他做到對我念念不忘。
他彷彿比四年前精進了許多,我絲毫不意外,他有那樣多的女人。只要他願意,每一晚都可以有新的女人。
小衣被解開的一瞬間,在陌生而熟悉的接觸中,心裡驟然生出尖銳的抵抗和厭惡。他的唇舌柔軟而粗糙,膩在我頸中,噁心到幾乎要嘔吐出來。我下意識地別過頭去——這張床榻,豈是玄凌能碰的。
我與玄清,——哪怕禪房中的這張床榻簡陋如斯,亦是屬於我和清的,怎能容得我與其他的男子在此歡好呢?
我情急生智,含糊地在玄凌耳邊笑道:“這裡不好。”
我朝著南窗下午睡時用的一張一人闊的長榻努了努嘴兒。玄凌“嗤”地一聲輕笑,“小妮子越來越調皮了。”
他進入我身體的一剎那,因為下意識的心底的牴觸,竟然有疼痛的觸感,抑制不住地從喉頭溢位一絲嗚咽。他卻愈加興奮,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忍著把痛楚轉為他的興奮與汗水。
窗外有開得雲錦樣繁盛的桃花,春深似海。不過是一年前,玄清與我在窗下寫著合婚庚帖。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他死了,所有的歲月靜好都成了虛妄。任憑花開花落,我的生命裡,已經再沒有春天。
心裡的激痛如漫天桃花,燦爛地一樹彷彿是滿腔鮮血凝成,我悲哀地閉上眼睛,幻出一抹看似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