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爵的目光沉了沉,再看向明樂的時候就有了點複雜。
“是殷王的人做的?”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對於那日宮宴上明樂會和宋灝攪和在一起的事,他一直都很介懷。
不僅僅是防備宋灝,也是不想她因為復仇而捲進波譎雲詭的皇朝爭鬥中,他不想——
她為著復仇而失去她自己!
曾經在易明凡和易明瀾相繼死於非命的時候,他是憤怒,是仇恨,恨不能將蕭氏和易明峰那些人抽筋扒皮不惜代價。
他也知道,在明樂的心裡對這些人也有著同樣的仇恨,不,或許她比他恨得還要更深。
可是後來,在經歷了柳鄉那三年的漂泊,他心裡卻慢慢改了主意。
不是忘記了這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是懦弱和膽怯,而是最後懂得了取捨和忍讓。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三年他們混跡在社會最底層摸滾打爬起來的艱險。
為了為復仇積累資本鞏固勢力,他們在賭坊裡招搖撞騙,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打手混混鬥智鬥勇,經常被唯利是圖的賭棍追打著滿城的逃竄閃躲。
有時候被人扔進江裡自生自滅,浮浮沉沉的漂了兩天一夜,等到爬出來,整個身上皮都好像一掀就能揭下來一樣。
有時候躲在又臭又髒的牲口棚裡,幾個時辰動都不敢動,等到髒兮兮的爬出來,大半個身子都麻了。
有時候被人大刀闊斧的追過半座城,撞的頭破血流,恍惚以為這血液流完了自己也就死了。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疼,可是卻不忍心明樂跟他吃一樣的苦,受更多的疼。
他曾經也以為自己豪氣雲天,無所畏懼。
可是那一天,當明樂撲過去為他擋下宋灝射出來的那根筷子時,看著她肩頭洞穿的傷口和怎麼也止不住的血流,他就毫無保留的哭了。
因為那次受傷,明樂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高燒不退,他一步也不敢離開,伏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流了兩天兩夜的淚。
兩天之後,明樂甦醒,他也開始清楚的意識到,他這一生裡最重要的,不是復仇,而是守護——
守護明樂,守護他在這世上唯一僅存的親人。
正是因為曾經失去過,所以活著的人才更值得他去加倍珍惜。
曾經他也曾試探性的問過她,他們有沒有可能放棄,可是明樂對那仇恨的執念太深,她不肯。
那以後他仍然做著她要求他去做的事,甚至也勉強自己去做自己最不喜歡的事,學著去看那些他最厭煩的賬本,計較滿是銅臭味的銀錢,風雨無阻跟著長安習武,只因為——
她需要!
這幾年,他一直都在努力的試圖讓自己變強,希望有一天可以為她撐起陰雨綿綿的那片天。
可是分明明樂跟他打的是一樣的主意,她不讓他插手八方,只讓他乾乾淨淨的握著四海錢莊,而這一次為了扳倒蕭澄,更是冒險和宋灝那種人攪和在了一起。
明樂知道他對宋灝的敵意從何而來,只是安撫性的笑笑,“巧合而已,你不要想太多,殷王要殺蕭慶元是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和我們沒有關係。”
那塊虎威大營的調令是經蕭慶元的手流出去的,只有蕭慶元死了,才能永遠守住這個秘密。
“可是那天晚上對付蕭澄,你還是和他聯手了!”易明爵道,看她的目光越發複雜。
“以後不會了!”在他這樣的注視之下,明樂突然就有了幾分心虛,再笑起來的時候便多了勉強。
她別過眼去,起身收拾桌上的吃剩的飯菜。
“你會!”易明爵忽然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肯定道:“別忘了,我們是還沒出世的時候在母親的肚子裡就開始彼此打交道的,我知道你恨那些人,我也知道你為了報復他們必定會不擇手段,可是阿朵——”
這兩個字出口,他突然眼圈一紅,眼底竟然湧出一層瑩潤的水光來。
下一刻,他仰頭,把那些曾經發誓絕不會再流的液體倒回眼眶裡,再看向明樂的時候目光中就帶了點難言的憤怒。
“阿朵!”他說,“你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了?你說永遠不會背棄我,放開我!我不介意你騙人,也願你配合你騙盡天下人,可是今天——你騙我!”
不能算是質問的質問,充斥著這個少年這一生中最大的憤怒情緒。
明樂垂眸看著他壓在他腕上的手,半晌,緩緩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和,但寧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