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覺得,肯德爾薄荷蛋糕在這個新時代照樣還能大行其道,這一點還是挺鼓舞人心的。老式的包裝紙上印著各種獎章和獎狀,紀念過去那段日子裡的探險旅行和徒步跋涉,那時人們用他們未經改造的身體來戰勝體能上的挑戰,原因正如馬洛裡在珠穆朗瑪峰的薄霧中失蹤之前所說的,為了證明它們在那裡。不過,人們顯然需要更多的碳水化合物以便為身體上必要的變化提供能量,而這些變化,就像廣告裡說的,能讓你像鳥兒似的展翅飛翔,或者至少也能像只風箏似的飄來飄去吧。要說還真挺像呢。
這是個極限運動的世界,想做任何超越體能的事,只須把身體略做改造即可。
有次他在網上搜尋卡爾·薩根的《宇宙》——每逢情緒低落,這本書的功效就相當於一杯熱乎乎的麥芽威士忌——瀏覽各個網路頻道時偶然看到一場籃球比賽,一瞬間他還以為眼前是新版的《幻想曲》呢。他停下搜尋引擎,目眩神迷地注視那些身高10-12尺的巨人邁著兩條細長的腿,晃晃悠悠地跑來跑去,就像新生的小鹿,既笨拙又優雅。這就是未來,是他身處的世界。忒兒力勸他接受這一切,包括整個上天飛翔的主意,她是對的。她還想在費用方面幫助他,但他婉拒了這番好意,儘管價錢確是貴得離譜。大多數時候他生活得很儉樸,銀行倒是樂於追加他的學生貸款,好讓他餘生都用來還債。再說了,他們還沒打算整個過程都走一遭。他們只是滑雪練習坡地上蹣跚學步的新手,是躲在窩裡簌簌發抖的小雞,是馬戲團帳篷裡立在雲梯頂上搖搖欲墜的小飛象,是所謂的“雛兒”。要成為真正的飛人,須得改造心臟和整個迴圈系統,把骨骼變得輕而薄,耗去多餘的筋肉,裝上新的生長晶體以使骨髓裡衍生出蛛網似的碳纖維,還要長一層激流衝浪者用的那種凱夫拉爾合成纖維的面板——整個過程伴隨著無數健康警告和不承擔責任的宣告,與此相比,衛生署長關於抽一包駱駝牌香菸的危險警告只不過是個哄小孩的童話故事罷了。總之以上步驟他們一概不取,只買了本田為新手配製的最基礎的古典型翅膀魔瓶(“古典”的意思就是平淡乏味,這個連湯姆都明白,廣告裡說得夠多的了)。
“就這麼著吧——至少作為開頭是夠了。”忒兒一面哼歌,一面甩動著那個裝著他們平生第一套魔瓶的精緻小包,說出這麼一句讓湯姆心驚肉跳的話來。隨後他們出了店門,走進外面鋪天蓋地的雨幕裡去。
第九章
時值一月,惡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幾個星期,正是那種動盪多變的英國式氣候:寒冷、潮溼,海上白浪滔天,陸地風雪肆虐,嘩嘩歡笑的簷槽,雨橫風狂的公周,伯明翰滑溜溜的人行道上,到處是殘枝敗葉和狗的屎溺。
忒兒的尼桑又告歇火,這回湯姆是修不好的了,需要的配件大概還得靠哪條慢吞吞的帆船從中國運過來,還不知道那船幾時才開哩。
接下來的幾周裡他們哪兒也去不了,只能擠在湯姆的蝸居里過活,有時也去忒兒跟人合租的住處,那房子在漢茲沃斯,經年籠罩在拉斯特法裡教派的喧鬧人聲和騰騰煙霧裡。但是湯姆喜歡那些教徒,他們吸食老式的麻醉劑,膜拜老式的上帝,總是含糊而不著邊際地談論著那個只存在於迷濛的夢境中的神話非洲。湯姆自己也吸一點大麻,還喝許多酒。
有天晚上,在厄丁頓他的住處,他跟忒兒一起躺在床上。那天正好是人類首次登上火星的日子,他們窩在皺巴巴潮乎乎的床單裡看著牆上的大螢幕,房東太太的愛貓則睡在嗡嗡作響的電腦上。
“嘿,我說……”忒兒蠕動著朝他挨近一點,“翻個身。我想看看。我肯定感覺到了點兒什麼……”
“我求之不得。”
忒兒咯咯地笑了起來。湯姆翻過身,瞪著眼前桃花心木的舊床頭板。她把床單從他身上扯開。冰冷的空氣。敲著窗欞的雨。
宇航員正在嘰裡咕嚕地說話,同時脫離母船,開始最後那一段緩慢的滑翔。
她的手指落在他光裸的肩上,隨後是脊柱。那兒突然一陣劇痛,彷彿她的指甲是在面板上使勁摳挖似的。
“嘿!!!”
“不不不不不……”她按壓著那個地方,手指探索著疼痛的源頭。那兒鼓起一個明顯的腫塊。換個時代,長這麼個東西會讓你一路飛奔到醫生那裡,滿腦子只有一個字眼:癌……
“我嫉妒了,湯姆。我還以為我會是第一個呢。這心情就跟小時候那會兒拼命想長胸脯一樣。”
“那長出來沒有?”
“當然了……你這厚臉皮的傢伙……長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