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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大地上,有的角落曾經集中過無限的權力,有的角落曾經集中過無限的殘暴,有的角落曾經集中過無限的詩情,而有的角落,則集中過無限的智慧。

為什麼我們要尋找這種角落,不惜為之連年苦旅?不是為了拾撿故事,也不是為了訪古感懷,而是為了探求人性在高度濃縮後才能夠顯現的奧秘,為了詢問祖先在合力傾瀉後有可能埋藏的遺言。

稷下學宮原址,就是這種曾經與無限智慧有關的角落。即便只是一站,也會立即困惑:人類在幾千年間究竟是前進了還是倒退了。

稷下學宮創辦於公元前四世紀中葉,延續了一百三十多年。齊國朝廷一開始是把它當作“智庫”來辦的,這本是一個很普通的企圖,因為當時的每個諸侯邦國都會集中一些智囊人物。但是,齊國統治者出於罕有的遠見卓識,大大地改變了它的實用性和依附性,使它出現了不同凡響的形態。

稷下學宮以極高的禮遇召集各地人才,讓他們自由地發展學派,平等地參與爭鳴,造成了學術思想的一片繁榮。結果,它就遠不止是齊國的智庫了,而是成了當時最大規模的中華精神匯聚處,最高等級的文化哲學交流地。

齊國做事,總是大手筆。而稷下學宮,更是名垂百世的文化大手筆。我在考察各種文化的長途中不知多少次默默地感念過稷下學宮,因為正是它,使中華文化全面升值。

沒有它,各種文化也在,諸子百家也在,卻無法進入一種既高度自由又高度精緻的和諧狀態。因為世上有很多文化,自由而不精緻;又有很多文化,精緻而不自由。稷下學宮以尊重為基礎,把這兩者統一了。

因此,經由稷下學宮,中華文化成為一種“和而不同”的壯闊合力,進入了世界文明史上極少數最優秀的文化之列。

據史料記載,稷下學宮所在地是在齊國都城臨淄的“西門”,叫“稷門”。但稷門應該由稷山得名,而稷山在都城之南。因此有學者認為不是西門而是南門。而且,地下挖掘也有利於南門之說。那就存疑吧,讓我們一起期待著新的考古成果。

姑且不說西、南,只說稷門。從多種文獻來看,當年的稷門附近實在氣魄非凡,成了八方智者的嚮往目標。那裡鋪了寬闊的道路,建了高門大屋,吸引來的稷下學者最多時達“數百千人”。

諸子百家中幾乎所有當時的代表人物都來過,他們大多像以前孔子一樣帶著很多學生,構成一個個以“私學”為基礎的教學團隊。我記得劉蔚華、苗潤田先生曾經列述過稷下學者帶領門徒的情況,還舉出一些著名門徒的名字,並由此得出結論,“稷下學宮是當時的一所最高學府”,我很贊同。

如百溪入湖,孔子式的“流亡大學”在這裡彙集了。流亡是社會考察,彙集是學術互視,對於精神文化的建設都非常重要。

稷下學宮是開放的,但也不是什麼人想來就能來。世間那些完全不分等級和品位的爭辯,都算不上“百家爭鳴”。因為只要有幾個不是“家”而冒充“家”的人進來攪局,那些真正的“家”必然不知所措、訥訥難言。這樣,不必多久,學宮也就變成了一個以嗓門論是非的鬧市,就像我們今天不少傳媒的“文化版面”一樣。

稷下學宮對於尋聘和自來的各路學者,始終保持著清晰的學術評估。根據他們的學問、資歷和成就分別授予“客卿”、“上大夫”、“列大夫”以及“稷下先生”、“稷下學士”等不同稱號,而且已有“博士”和“學士”之分。這就使學宮在熙熙攘攘之中,維繫住了基本的學術秩序。

稷下學宮所面臨的最大難題是顯而易見的:它是齊國朝廷建立的,具有政府智庫的職能,卻又如何擺脫政府的控制而成為一所獨立的學術機構,一個自由的文化學宮?

出乎人們意料,這個難題在稷下學宮解決得很好。

學宮裡的諸子不任官職,因此不必對自己的言論負行政責任。古籍中記載他們“不任職而論國事”、“不治而議論”、“無官守,無言責”等等,都說明了這個特點。稷下學者中只有個別人偶爾被邀參與過一些外交事務,那是臨時的智慧和口才借用,算不上真正的參政。

一般認為,參政之後的議政才有效,稷下學宮斷然否定了這種看法。

參政之後的議政很可能切中時弊,但也必然會失去整體超脫性和宏觀監督性。那種在同一行政系統中的痛快議論,很容易造成言論自由的假象,其實說來說去還是一種“內迴圈”,再激烈也屬於“自言自語”。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