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謫不歸的處境轉想她從前的情況,“憶”字貫通上下兩句。意思是說,遙想從前,職掌仙籍的玉郎仙官曾經與聖女相會,幫助她登上仙界,那時的聖女曾在天宮的臺階上採取紫芝,過著悠閒自在的仙界生活,而如今卻淪謫塵世,悽寂無託,能不慨然嗎?一結以“憶”字喚起今昔之感,不言而黯然神傷。“天階問紫芝”與“巖扉碧蘚滋”正構成天上人間的鮮明對照。
這首詩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淪謫不歸、幽居無託的聖女形象。有的研究者認為詩人是託聖女以自寓,有的則認為是託聖女以寫女冠。實際上聖女、女冠、作者,不妨說是三位而一體:明賦聖女,實詠女冠,而詩人自己的“淪謫歸遲”之情也就借聖女形象隱隱傳出。所謂“聖女祠”,大約就是女道觀的異名,這從七律《聖女祠》中看得相當清楚。所不同的,只是《聖女祠》借詠聖女而寄作者愛情方面的幽渺之思,而《重過聖女祠》則借詠聖女而寄其身世沉淪之慨罷了。清人錢泳評“夢雨”一聯道:“作縹緲幽冥之語,而氣息自沉,故非鬼派”(《履園譚詩》)。由於其中融合了詩人自己遇合如夢、無所依託的人生體驗,詩歌的意境才能在縹緲中顯出沉鬱。尾聯在回顧往昔中所透露的人間天上之感,也隱然有詩人的今昔之感寄寓在裡面。
(劉學鍇)
霜月
霜月
李商隱
初聞徵雁已無蟬,百尺樓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
文學作品,特別是詩歌,它的特點在於即景寓情,因象寄興。詩人不僅是寫生的妙手,而應該是隨物賦形的化工。最通常的題材,在傑出的詩人的筆底,往往能夠創造出一種高超優美的意境。讀了李商隱的這首《霜月》,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詩寫的是深秋季節,在一座臨水高樓上觀賞霜月交輝的夜景。它的意思只不過說,月白霜清,給人們帶來了寒涼的秋意而已。這樣的景色,會使人心曠神怡。然而這詩所給予讀者美的享受,卻大大超過了我們在類似的實際環境中所感受到的那些。詩的形象明朗單純,它的內涵是飽滿而豐富的。
秋天,草木搖落而變衰,眼裡看到的一切,都是萎約枯黃,黯然無色;可是清宵的月影霜痕,卻顯得分外光明皎潔。這秋夜自然景色之美意味著什麼呢?“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儘管“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可是冰肌玉骨的絕代佳人,愈是在宵寒露冷之中,愈是見出霧鬢風鬟之美。她們的綽約仙姿之所以不同於庸脂俗粉,正因為她們具有耐寒的特性,經得起寒冷的考驗啊!
寫霜月,不從霜月本身著筆,而寫月中霜裡的素娥和青衣;青女、素娥在詩裡是作為霜和月的象徵的。這樣,詩人所描繪的就不僅僅是秋夜的自然景象,而是勾攝了清秋的魂魄,霜月的精神。這精神是詩人從霜月交輝的夜景裡發掘出來的自然之美,同時也反映了詩人在混濁的現實環境裡追求美好、嚮往光明的深切願望;是他性格中高標絕俗、耿介不隨的一面的自然流露。當然,我們不能說,這耐寒的素娥、青女,就是詩人隱以自喻;或者說,它另有所實指。詩中寓情寄興,是不會如此狹隘的。王夫之說得好:“興在有意無意之間。”(《姜齋詩話》)倘若刻舟求劍,理解得過於窒實,反而會縮小它的意義,降低它的美學價值。
範元實雲:“義山詩,世人但稱其巧麗,至與溫庭筠齊名。蓋俗學只見其面板,其高情遠意,皆不識也。”他引了《籌筆驛》、《馬嵬》等篇來說明。(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十五引《詩眼》)其實,不僅詠史詩以及敘志述懷之作是如此,在更多的即景寄興的小詩裡,同樣可以見出李商隱的“高情遠意”。葉燮是看到了這點的,所以他特別指出李商隱的七言絕句,“寄託深而措辭婉”(《原詩》外編下)。於此詩,也可見其一斑。
這詩在藝術手法上有一點值得注意:詩人的筆觸完全在空際點染盤旋,詩境如海市蜃樓,彈指即逝;詩的形象是幻想和現實交織在一起而構成的完美的整體。秋深了,樹枝上已聽不到聒耳的蟬鳴,遼闊的長空裡,時時傳來雁陣驚寒之聲。在月白霜清的宵夜,高樓獨倚,水光接天,望去一片澄澈空明。“初聞徵雁已無蟬”二句,是實寫環境背景。這環境是美妙想象的搖藍,它會喚起人們絕俗離塵的意念。正是在這個搖籃裡,詩人的靈府飛進月地雲階的神話世界中去了。後兩句想象中的意境,是從前兩句生髮出來的。
(馬茂元)
蟬
蟬
李商隱
本以高難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