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視覺形象的冷澀強化了聽覺形象的冷澀。由“冷澀”到“凝絕”,是一個“聲漸歇”的過程,詩人用“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的佳句描繪了餘音嫋嫋、餘意無窮的藝術境界,令人拍案叫絕。彈奏至此,滿以為已經結束了。誰知那“幽愁暗恨”在“聲漸歇”的過程中積聚了無窮的力量,無法壓抑,終於如“銀瓶乍破”,水漿奔迸,如“鐵騎突出”,刀槍轟鳴,把“凝絕”的暗流突然推向(禁止)。才到(禁止),即收撥一畫,戛然而止。一曲雖終,而回腸蕩氣、驚心動魄的音樂魅力,卻並沒有消失。詩人又用“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的環境描寫作側面烘托,給讀者留下了涵泳回味的廣闊空間。
如此繪聲繪色地再現千變萬化的音樂形象,已不能不使我們驚佩作者的藝術才華。但作者的才華還不僅表現在再現音樂形象,更重要的是透過音樂形象的千變萬化,展現了琵琶女起伏迴盪的心潮,為下面的訴說身世作了音樂性的渲染。
正象在“邀相見”之後,省掉了請彈琵琶的細節一樣;在曲終之後,也略去了關於身世的詢問,而用兩個描寫肖像的句子向“自言”過渡:“沉吟”的神態,顯然與詢問有關,這反映了她欲說還休的內心矛盾:“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等一系列動作和表情,則表現了她克服矛盾、一吐為快的心理活動。“自言”以下,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抒情筆調,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譜寫了一曲扣人心絃的悲歌,與“說盡心中無限事”的樂曲互相補充,完成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
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得異常生動真實,並具有高度的典型性。透過這個形象,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被侮辱、被損害的樂伎們、藝人們的悲慘命運。面對這個形象,怎能不一灑同情之淚!
作者在被琵琶女的命運激起的情感波濤中坦露了自我形象。“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的那個“我”,是作者自己。作者由於要求革除暴政、實行仁政而遭受打擊,從長安貶到九江,心情很痛苦。當琵琶女第一次彈出哀怨的樂曲、表達心事的時候,就已經撥動了他的心絃,發出了深長的嘆息聲。當琵琶女自訴身世、講到“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的時候,就更激起他的情感的共鳴:“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同病相憐,同聲相應,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寫琵琶女自訴身世,詳昔而略今;寫自己的遭遇,則壓根兒不提被貶以前的事。這也許是意味著以彼之詳,補此之略吧!比方說,琵琶女昔日在京城裡“曲罷常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的情況和作者被貶以前的情況是不是有某些相通之處呢?同樣,他被貶以後的處境和琵琶女“老大嫁作商人婦”以後的處境是不是也有某些類似之處呢?看來是有的,要不然,怎麼會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我”的訴說,反轉來又撥動了琵琶女的心絃,當她又一次彈琵琶的時候,那聲音就更加悽苦感人,因而反轉來又激動了“我”的感情,以至熱淚直流,溼透青衫。
把處於封建社會底層的琵琶女的遭遇,同被壓抑的正直的知識分子的遭遇相提並論,相互映襯,相互補充,作如此細緻生動的描寫,並寄予無限同情,這在以前的詩歌中還是罕見的。
(霍松林)
花非花
花非花
白居易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白居易詩不僅以語言淺近著稱,其意境亦多顯露。這首“花非花”卻頗有些“朦朧”味兒,在白詩中確乎是一個特例。
詩取前三字為題,近乎“無題”。首二句應讀作“花──非花,霧──非霧”,先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非花”、“非霧”均系否定,卻包含一個不言而喻的前提:似花、似霧。因此可以說,這是兩個靈巧的比喻。蘇東坡似從這裡獲得一絲靈感,寫出了“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水龍吟》)的名句。蘇詞所詠為楊花柳絮,而白詩所詠何物未嘗顯言。但是,從“夜半來,天明去”的敘寫,可知這裡取喻於花與霧,在於比方所詠之物的短暫易逝,難持長久。
單看“夜半來,天明去”,頗使讀者疑心是在說夢。但從下句“來如春夢”四字,可見又不然了。“夢”原來也是一比。這裡“來”、“去”二字,在音情上有承上啟下作用,由此生髮出兩個新鮮比喻。“夜半來”者春夢也,春夢雖美卻短暫,於是引出一問:“來如春夢幾多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