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昇天的任公子無可考知,即使是秦皇漢武這樣的一代雄主,他們求仙長生的夢想也全都落了空,遭到了歷史的嘲笑。據記載,漢武帝好神仙之道,曾經祈禱於名山大川以求神仙,調甘露,飲玉屑,奉祠神君太一以求長生,等等。《漢武帝內傳》說:劉徹(漢武帝)死後,梓棺響動,香霧繚繞,得到屍骨飛化的結果。李賀卻說“劉徹茂陵多滯骨”,墓中遺留下來的,只是他的一堆濁骨凡胎,對神仙升化之說給予了徹底否定。“多滯骨”三字,諷刺是很深刻的。秦始皇信神仙、求長生的荒唐行為也很多,他曾派遣方士入海求仙,也曾使人尋不死之藥,還曾隱秘行蹤,以求一遇仙人……但也只能是枉費心機。死後耗費大量的鮑魚,還是難以掩飾屍體的腐臭。這個“費”字用得犀利如刀,表現了詩人對求仙行為的嘲笑和蔑視,把他們愚妄無知的行為,鞭撻得入骨三分,感情色彩很強烈。
李賀否定神仙長生之說,並不是單純地對人生問題進行空泛探討,它更是具有深刻意義的對現實的針砭。當時,唐憲宗李純“好神仙,求方士”(《通鑑》),為了追求長生不老之藥,竟然到了委任方士為台州刺史的荒唐地步。皇帝如此,上行下效,求仙服藥、追求長生,成了從皇帝到大臣的普遍風氣。李賀以如此鮮明的態度大唱反調,表現出詩人的正義感和勇氣。
此詩佳處,不在景緻,不在藻飾,而純以意勝。詩韻隨內容而轉換,每一部分的最後一韻既完成本部分的意思,又承上啟下,銜接渾成,文思縝密。詩人透過豐富的想象和大膽的幻想,創造了獨特的詩的意境。不僅包籠天地,役使造化,而且驅遣幽明,把神仙鬼魅都納入詩行。詩人把“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等日常生活現象,同若木、燭龍一類神話傳說結合起來,用了“食”、“嚼”等帶有人間煙火味的生動貼切的動詞,形成了一種既有生活氣息、又有神秘色彩的獨特的藝術氛圍。再加上青天、黃地、黃金、白玉、碧驢等五色陸離的色彩,真是“鯨吸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杜牧《李長吉歌詩敘》)而詩人的議論、詩人的感情,全都寄寓於這些瑰詭的形象之中,使詩人對生活的認識,似虛而實,形疏而密,讓讀者置身於這神奇的藝術王國,體味詩人的感情,領會詩人的傾向。儘管詩人對神仙長生之說的批判深透盡致,卻又能留有餘意,讓人玩味無窮。詩歌以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呼號句開始,以“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這樣的感嘆句結束,中間敘述句與反問句交替使用,造成感情上的波瀾起伏,迴旋跌宕;隨著感情的變化,語言長短不拘,參差錯落,隨意變態而頗有情致。方拱乾《昌谷集註序》說:“所命止一緒,而百靈奔赴,直欲窮人以所不能言,並欲窮人以所不能解”,李賀正是調動了一切藝術手段,以他獨特的藝術方式,來表達他對生活的獨特感受和獨特認識的。
(張燕瑾)
將進酒
將進酒
李賀
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
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
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
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李賀這首詩以精湛的藝術技巧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的深切體驗。其藝術特色主要可分以下三點來談。
一、多用精美名物,辭采瑰麗,且有豐富的形象暗示性,詩歌形式富於繪畫美。
此詩用大量篇幅烘托及時行樂情景,作者似乎不遺餘力地搬出華豔詞藻、精美名物。前五句寫筵宴之華貴豐盛:杯是“琉璃鍾”,酒是“琥珀濃”、“真珠紅”,廚中餚饌是“烹龍炮鳳”,宴庭陳設為“羅幃繡幕”。其物象之華美,色澤之瑰麗,令人心醉,無以復加。它們分別屬於形容(“琉璃鍾”形容杯之名貴)、誇張(“烹龍炮鳳”是對廚餚珍異的誇張說法)、借喻(“琥珀濃”“真珠紅”借喻酒色)等修辭手法,對渲染宴席上歡樂沉醉氣氛效果極強。妙菜油爆的聲音氣息本難入詩,也被“玉脂泣”、“香風”等華豔詞藻詩化了。運用這麼多詞藻,卻又令人不覺堆砌、累贅,只覺五彩繽紛,興會淋漓,奧妙何在?乃是因詩人懷著對人生的深深眷戀,詩中聲、色、香、味無不出自“真的神往的心”(魯迅),故詞藻能為作者所使而不覺繁複了。
以下四個三字句寫宴上歌舞音樂,在遣詞造境上更加奇妙。吹笛就吹笛,偏作“吹龍笛”,形象地狀出笛聲之悠揚有如瑞龍長吟──乃非人世間的音樂;擊鼓就擊鼓,偏作“擊鼉鼓”,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