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有一個溫暖的窠巢,而為詩人興“斷腸人在天涯”之嘆嗎?既是飛往廣陵方向的小鳥,你能不感到詩人的心也在跟著它飛翔嗎?而且,鳥歸東南,離巢愈近;人往西北,去親愈遠。此情此境,豈止詩人難堪,讀者也不能不為之悽惻!因此,我們自然而然地與詩人同時發出深沉的一問:“廣陵何處在?”這一問,悵然長呼,四野迴響,傳出了期望回答而顯然得不到回答的曲曲苦情,寫出了想再一次看見親故而終於無法看見的心理狀態。而正在此時,聲聲暮鍾,不斷地、更深沉更晌亮地傳到耳邊,敲到心裡;迷濛雨霧,更濃密更悽迷地籠罩大地,籠罩心頭。於是,天色更暗淡了,心情也更暗淡了。
這詩寫離別之情,全用景物烘托,氣氛渲染。詩中景物悽迷,色彩黯淡,鐘聲哀遠,詩人把自己的感情藏在輕紗帷幕後面,觸之不能及,味之又宛在。且這種感情不僅從一景一物中閃現,而是瀰漫全詩,無時不在,卻又無處實有,無時實在,使詩具有一種深遠的意境,深沉的韻致。
(賴漢屏)
登樓寄王卿
登樓寄王卿
韋應物
踏閣攀林恨不同,楚雲滄海思無窮。
數家砧杵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
這是一首懷念友人之作。韋應物與王卿之間有著很深的情誼。讀這首小詩,我們眼前彷彿浮現出詩人韋應物的形象,見到他正在拾級登樓,對景吟唱。從前當他和王卿相聚時,經常一起遊覽:他們曾攜手登樓(“踏閣”),縱目遠眺;並肩上山(“攀林”),尋幽探勝。而如今呢,王卿已經遠去楚地,只有詩人自己還滯留在海邊的州郡。這會兒,當詩人孤獨地登樓送目時,一種強烈的懷念故人之情不覺油然而生,脫口唱出了一、二兩句:“踏閣攀林恨不同,楚雲滄海思無窮。”
這開頭兩句雖然開門見山,將離愁別恨和盤托出,而在用筆上,卻又有委婉曲折之妙。一、二兩句採用的都是節奏比較和緩的“二二三”的句式:“踏閣──攀林──恨不同,楚雲──滄海──思無窮”。在這裡,意義單位與音韻單位是完全一致的,每句七個字,一波而三折,節奏上較之三、四句的“四三”句式,“數家砧杵──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顯然有緩急的不同。句中的自對,也使這兩句的節奏變得徐緩。“踏閣”與“攀林”,“楚雲”與“滄海”,分別在句中形成自對。朗讀或默誦時,在對偶成分之間自然要有略長的停頓,使整個七字句進一步顯得從容不迫。所以,儘管詩人的感情是強烈的,而在表現上卻又不是一瀉無餘的,它流蕩在舒徐的節律之中,給人以離恨綿綿、愁思茫茫的感覺。
三、四句承一、二句而來,是“恨不同”與“思無窮”的形象的展示。在前兩句中,詩人用充滿感情的聲音歌唱;到這後兩句,寫法頓變,用似乎冷漠的筆調隨意點染了一幅煙雨茫茫的圖畫。粗粗看去,不免感到突兀費解;細細想來,又覺得唯有這樣寫,才能情真景切、恰到好處地表現出登樓懷友這一主題。
第三句中的“砧杵”,是搗制寒衣用的墊石和棒槌。這裡指搗衣時砧杵相擊發出的聲音。秋風裡傳來“數家”零零落落的砧杵聲,表現了“斷續寒砧斷續風”(李煜《搗練子》)的意境。“秋山下”,點明節令並交代“數家砧杵”的地點,“秋山”的景色也是蕭索的。全句主要寫聽覺,同時也是詩人見到的頗為冷清的秋景的一角。
最後一句著重寫極目遠望所見的景象。“荊榛”,泛指高矮不等的雜樹。“一郡”,形容荊榛莽莽蒼蒼,一望無涯,幾乎塞滿了全郡。而“寒雨中”三字,又給“一郡荊榛”平添了一道雨絲織成的垂簾,使整個畫面越發顯得迷離恍惚。這一句主要訴諸視覺,而在畫外還同時響著不斷滴落的雨聲。
三四兩句寫景,字字不離作者的所見所聞,正好切合詩題中的“登樓”。然而,詩人又不只是在單純地寫景。砧杵聲在詩詞中往往是和離情聯在一起的,正是這種淒涼的聲音震動了他的心絃,激起了他難耐的孤寂之感與對故人的思念之情。秋風秋雨愁煞人,詩人又彷彿從迷迷濛濛的雨中荊榛的畫面上,看到了自己離恨別緒引起的無邊的惆悵迷惘的具體形象。因而,進入詩中的砧杵,荊榛,寒雨,是滲透了作者思想感情的藝術形象,是他用自己的怨別傷離之情開鑿出來的藝術境界。所以,三、四句雖然字字作景語,實際上卻又字字是情語;字字不離眼前的實景,而又字字緊扣住詩人的心境。
這首詩在藝術上的最大特色是採用虛實相生的寫法。一、二句直抒,用的是虛筆;三、四句寫景,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