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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鳥戀本枝,安辭且窮棲。方春獨荷鋤,日暮還灌畦。”──這在結構上自成一段,寫主人公回鄉後的生活。前兩句,以宿鳥為喻,表現了留戀鄉土的感情。後兩句,寫主人公懷著悲哀的感情又開始了披星戴月的辛勤勞動,希望能在家鄉活下去,不管多麼貧困和狐獨!
最後一段,寫無家而又別離。“縣吏知我至,召令習鼓鞞”,波瀾忽起。以下六句,層層轉折。“雖從本州役,內顧無所攜”,這是第一層轉折;上句自幸,下句自傷。這次雖然在本州服役,但內顧一無所有,既無人為“我”送行,又無東西可攜帶,怎能不令“我”傷心!“近行止一身,遠去終轉迷”,這是第二層轉折。“近行”孑然一身,已令人傷感;但既然當兵,將來終歸要遠去前線的,真是前途迷茫,未知葬身何處!“家鄉既蕩盡,遠近理亦齊”,這是第三層轉折。回頭一想,家鄉已經蕩然一空,“近行”、“遠去”,又有什麼差別!六句詩抑揚頓挫,層層深入,細緻入微地描寫了主人公聽到召令之後的心理變化。如劉辰翁所說:“寫至此,可以泣鬼神矣!”(見楊倫《杜詩鏡銓》引)沈德潛在講到杜甫“獨開生面”的表現手法時指出:“……又有透過一層法。如《無家別》篇中雲:”縣吏知我至,召令習鼓鞞。‘無家客而遣之從徵,極不堪事也;然明說不堪,其味便淺。此雲’家鄉既蕩盡,遠近理亦齊‘,轉作曠達,彌見沉痛矣。“
“永痛長病母,五年委溝溪。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儘管強作達觀,自寬自解,而最悲痛的事終於湧上心頭:前次應徵之前就已長期臥病的老孃在“我”五年從軍期間死去了!死後又得不到“我”的埋葬,以致委骨溝溪!這使“我”一輩子都難過。這幾句,極寫母亡之痛、家破之慘。於是緊扣題目,以反詰語作結:“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已經沒有家,還要抓走,叫人怎樣做老百姓呢?
詩題“無家別”,第一大段寫亂後回鄉所見,以主人公行近村莊、進入村巷劃分層次,由遠及近,有條不紊。遠景只概括全貌,近景則描寫細節。第三大段寫主人公心理活動,又分幾層轉折,愈轉愈深,刻畫入微。層次清晰,結構謹嚴。詩人還善用簡煉、形象的語言,寫富有特徵性的事物。詩中“園廬但蒿藜”、“但對狐與狸”,概括性更強。“蒿藜”、“狐狸”,在這裡是富有特徵性的事物。誰能容忍在自己的房院田園中長滿蒿藜?在人煙稠密的村莊裡,狐狸又怎敢橫行無忌?“園廬但蒿藜”、“但對狐與狸”,僅僅十個字,就把人煙滅絕、田廬荒廢的慘象活畫了出來。其他如“四鄰何所有?一二老寡妻”,也是富有特徵性的。正因為是“老寡妻”,所以還能在那裡苟延殘喘。稍能派上用場的,如果不是事前逃走,就必然被官府抓走。詩中的主人公不是剛一回村,就又被抓走了嗎?詩用第一人稱,讓主人公直接出面,對讀者訴說他的所見、所遇、所感,因而不僅透過人物的主觀抒情表現了人物的心理狀態,而且透過環境描寫也反映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幾年前被官府抓去當兵的“我”死裡逃生,好容易回到故鄉,滿以為可以和骨肉鄰里相聚了;然而事與願違,看見的是一片“蒿藜”,走進的是一條“空巷”,遇到的是豎毛怒叫的狐狸,……真是滿目淒涼,百感交集!於是連日頭看上去也消瘦了。“日”無所謂肥瘦,由於自己心情悲涼,因而看見日光黯淡,景象悽慘。正因為情景交融,人物塑造與環境描寫結合,所以能在短短的篇幅裡塑造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反映出當時戰區人民的共同遭遇,對統治者的殘暴、腐朽,進行了有力的鞭撻。
鄭東甫在《杜詩鈔》裡說這首《無家別》“刺不恤窮民也”。浦起龍在《讀杜心解》裡說:“‘何以為蒸黎?’可作六篇(指《三吏》《三別》)總結。反其言以相質,直可雲:”何以為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