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攙著我的手作小鳥依人狀。我在想,如果杭州是一枚巨大的綠色葉片,那麼我就是葉片上一頭瘦骨嶙峋的螞蟻。我睜著我空洞的沒有光澤的眼睛,像是死魚的眼睛。我看到了一輛車,確切地說是看到了車的轉動著的輪子。輪子在我頭部附近停住了,我以為輪子會碾過我的頭部的,但是輪子卻停住了。然後我看到了一雙鞋子,是一雙女人的鞋子,一雙華貴的鑲著閃亮金屬的高跟皮鞋。女人從車上下來,車門開啟著,她在使勁把我往車上拖。她拖了很久,是因為我的身體很沉。死人的屍體最沉了,而我和死人差不多。
女人終於把我拖上了車。我相信她費了很大的勁,相信她一定累得出了汗,想信她一定被雨淋溼了。女人自己也上了車,她坐在駕駛室裡,繫上了安全帶。藉著暗淡的光,我看到了她就是那個酒吧裡的黑衣女人,捲曲的頭髮,蓬鬆地垂在腦後。她發動車子的時候,我看到由遠而的的閃爍著的燈光。那是警車的頂燈。只是我聽不到聲音了,我只是想我的血一定流成了一條河,這條河慢慢變得粘稠。我聞到了自己血的味道,強烈的腥味令人作嘔。除此之外,我聞到的是一種令人著迷的香味,一種淡然的卻有著強烈誘惑的味道。我的喉頭動了幾下,咕咕咕的,像鴿子的歡叫。我想說,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香味。但是我沒能說出來。再後來,我望著女人的背影,她不時地回頭張望著。我朝她微笑了一下,一點一點地,我的眼皮合上了。從未有過的累,讓我合上了眼睛。我什麼也看不到了,像電影裡的黑場。
我想,真安靜,真愜意,真想美美地睡一覺。二十八歲的小門,在一個冬天的雨夜,被人用刀砍傷,傷於一場幫派間的廝殺。阿德為了救小門,也受了重傷,也躺在了南山路的雨地裡,躺在一堆迷離的夜色中。
小門就是我,二十八歲。
外婆是可愛的女人
車子在向前賓士,一個有著一頭捲髮的女人,載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向前賓士。車子的前方是一家醫院,有一些醫生抬著擔架奔過來,他們手忙腳亂的樣子。女人下了車,溫文爾雅,我看到她對著醫務人員說著什麼,我看到她掏出了一迭錢,我看到她走到我的身邊,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想要微笑,我想以微笑來表示我的感謝,但是我笑不出來。我張了張嘴,喉嚨發出了咕咕的聲音。
女人把臉俯了下來,臉就在我的眼前了。我看到了她柔嫩的泛著健康色澤的臉色,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黑而大的眼睛。我努力了無數次,終於我的喉嚨發出了聲音。我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我相信那聲音很輕,像遊絲一樣。女人一定聽到了,因為我看到女人有些臉紅了,微微的紅,是一種羞澀的條件反射。在一瞬間,我喜歡上了她的神態。我終於說,我很喜歡你,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你。女人沒說什麼,笑了,輕輕拍拍我的手背。我的手背上有粘稠的血,血粘在了她的手上。她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轉身就走了。她走的時候款款動人,走的時候,一頭漂亮的頭髮就一蕩一蕩的。高跟鞋落在地磚上的聲音很清脆。我望著她的遠去,我知道,幾分鐘後她的車會緩緩駛出醫院。女人的身影消失了,但是我仍然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眼睛沒有光澤沒有內容。推車動了起來,我知道有許多醫生在等著我,我想我和死差不多了,沒有知覺。
無影燈下的最初幾分鐘,我還睜著眼睛。不一會兒,我就失去了知覺。其實如果完全失去了知覺,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我醒來後是三天以後,我的床前出現了我的女朋友燕子。燕子和我的好朋友李剛一起來看我,看得出,燕子好象還哭過了。我不值得誰來為我哭,在我昏過去以前,我望著一個女人姣媚的身影發呆,卻始終沒有想一想女朋友燕子。我對她就有了一種愧疚感,同時心裡有著一種隱隱的害怕。看來在我的心裡,女朋友燕子並沒有多少份量。
燕子在削一隻蘋果。她的蘋果不是為我削的,因為她不知道我會突然醒來。她是為李剛削的,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了李剛。他們的手在我身體的上空交匯,這個時候我睜開了眼睛,有瞬間的記憶缺失。我只看到兩隻交匯的手,很久以後我才想起,這兩隻手是燕子和李剛的。我想起這兩隻手的主人時,李剛已經完成了把蘋果完全放入腹中的過程。他朝我笑了一下,是那種並不十分真誠的笑容。我也笑了一下,同樣也不十分真誠。
在燕子和李剛離開病房以前,我說阿德呢,阿德他怎麼樣。燕子說,阿德傷得很重,他腳筋傷了,可能會落下輕度殘疾。我說阿德住在哪家醫院。燕子說,住在同德醫院的特護病房裡,有人幫他請了一個人,一個鄉下來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