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覆蓋著有一道傷疤的凹凸頭皮。薄毯子底下,身子赤裸地穿一套白色短袖住院服,小臂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了,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傷痕。
灼熱的陽光照在乾淨的地板上,一間特護病房,除了黎峻和醫生護士,再無其他人。良久,我被抬上急救推床,穿過陰冷的走廊,接受腦部的放射性檢查,很長一段時間我微閉雙眼,微笑著呼吸,什麼都不思考,一聲不吭。我要強迫自己再次陷入冗長睡眠,可是我很清醒。
傍晚的時候,黎峻在烏煙瘴氣的吸菸室坐了很久,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回到了病房。他坐在床邊,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看上去神清氣爽。我執拗地撇過頭不看他,上帝知道,從睜開眼睛那一刻起,我沒有正視過任何人。
他輕輕地抓起我的手捧在掌心裡,用粗糙的手指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撫摸它,說:“醫生說,你明天下午可以出院了,黎離,其實……”
“誰把我最引以為傲的頭髮給剃了?”我打斷他的話,嘟起嘴巴舉起鏡子,怔怔地盯住蒼白的臉和浮腫的眼睛,撫摸著頭上醜陋的傷疤,我咯咯地笑了:“居然這麼快長出了頭髮,算是一個奇蹟嗎?幸好沒毀容,不然我該怎麼嫁人?”
黎峻的手指緊了緊,他的聲音很小很小:“你要嫁給誰?”
我怔忡半晌,腦中浮現的是驚天動地的一瞬間,一條胳膊恰恰擋住我向駕駛臺撞去的臉,我的頭血淋淋地壓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指尖竟是那麼的涼……
我抓起薄毯子矇住頭,灰濛濛的朦朧視線緩緩閉合,我焦躁地說:“醫生說會有後遺症嗎?我現在覺得沒有精神,渾身散架似的痠疼,你走吧,我好睏。”
Chapter 16 (3)
“黎離,一個腦震盪讓你睡了65天,難道還要繼續睡下去?一直睡下去?”黎峻低沉地呢喃:“今天是7月2號,連高考都結束了,你也放暑假了……”
“是嗎?天吶,我居然睡了這麼久?”我哽住的喉嚨使得笑聲異常乾啞,“說起高考,向偉的成績理想嗎?他報了哪裡?臭小子,也不來醫院看看我。”
他突然很大力地掀開薄毯子,發瘋地撈起我的身子,大聲說:“天氣變得這麼熱,難道我會相信你沒感覺到嗎?黎離……黎離……”
他拽欲言又止地瞪大眼睛盯著我,我眼睛酸澀地面對著無措的他,勉強朝他勾了勾唇角。他怔忡半晌,失神地鬆開我的胳膊,暴躁地狂抓頭髮,說:“向偉去唸川音,之前不是參加統招了嗎?黎離,其實……”
“爸!”我再一次大聲打斷他的執著,深深地凝視他焦慮的眼睛,淚水止不住地溢位眼眶,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爸,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說……”
“對不起,對不起,寶貝別哭,聽我說,其實,我想告訴你,”他驚愣地顫抖一下,神情痛苦地摟住我的脖頸,哽咽著說:“你、懷孕了。”
我眩暈地癱在他的胸前,在來不及思考之前,滾燙的手心早已不由自主地撫摸在乾癟的小腹。那裡蜷曲了一個微小的生命,他屬於我。
“罷了罷了,實在太困的話就快睡,不過,要記得醒過來。”他扳起我的肩膀,字斟句酌:“如論如何,老子支援你,但,前提是,你足夠清醒。”
我埋在他的胸脯,點了點頭,慢慢地躺下身,用薄毯子蓋住臉。那一刻,昏暗的空間很安全,沒有人可以打擾我,沒有人可以摧毀我,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夢裡我唱了一千年的安魂曲,還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能讓我吃驚呢?
我的雙手輕輕地放在子宮的位置,緩緩地攥緊拳頭,再慢慢攤開……是的,我是黎離,天不怕地不怕的黎離,踩不死燒不壞,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我的窈窕身體穿著雪白的婚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踩在血紅的地毯上,對每個熟識的人滔滔不絕地談論我的丈夫。而你,穿著高貴的白色燕尾服,打著乳色領帶,端一杯伏特加向我走來,彷彿歐洲中世紀英俊的白馬王子,你托起我的手,請牧師為我們祈禱,所有人都在祈禱……
清晨第一縷曙光斜斜地照進特護病房。
我緩緩地張開眼睛,看見一個人坐在我的床邊,他捧著我的左手,精緻憂傷的臉龐疲憊地垂在我的手心裡,我縮了縮手臂,他抬起頭,鑽黑深邃的目光落在我潮溼的眼睛上。
Chapter 16 (4)
冥冥之中的彼此對視,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地板上的光影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