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老謝的堅持讓我感到很傷心,也許他明明知道西西是隻貓了,卻還是不肯放手。我跟他講我昨晚做過的那個夢,他全身都在向外滲血,最後,我小說裡寫到過的那條冥河吞沒了他。
老謝說是我的神經過於衰弱才導致了頻繁做夢,我否認了這一點,我說我很健康,我不用上班,即使夜裡做一些怪夢,每天上午也都在睡懶覺,睡眠充足是不會神經衰弱的。我說我就是不想讓他跟那個貓精在一起,它會徹底吸乾他的精髓,讓他像一具枯骨一樣死去,慘不忍睹。
老謝迴避關於西西的話題,他問我跟那個牙科醫生還來往嗎?又犯過幾次頭疼,疼得厲害嗎?我說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我喜歡頭疼,我現在想跟你好好說說西西,你們到底打算幹什麼?
怎麼能說無關緊要呢,老謝說,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在我打電話約老謝出來的時候,老謝絲毫沒有猶豫地就答應了,他說他正好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跟我說,現在他打算說出這件非常重要的事了,儘管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事情比讓他明白應該遠離西西重要。
但是在六月的茶室裡,當老謝說他並不是我父親的時候,我感到心臟經受了一場雪崩的來臨。他把那些話弄得像鋪天蓋地傾覆下來的雪團,我感覺我瞬間就被埋沒了。他說,謝小白,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的母親當年是懷著你嫁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
想讓一個人明白自己的身世,像老謝這樣說上這麼三句話就足夠了。透過二樓的茶室視窗,看得到銀杏樹心形的葉子在陽光裡輕微地擦著窗玻璃擺動,大街上走著表情淡漠的人,誰跟誰都互不相干。不知道誰家音像店裡唱著矯情的歌,一個女孩從對面鮮花店裡拿了一朵扶郎走出來。
我跟老謝之間隔著木質的桌子,精緻的紫砂茶具,小水壺在電爐上吱吱地響,熱氣像魂一樣飛出來,填充著寂寞的空氣。我的淚嘩嘩地流出來。
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你的母親當年是懷著你嫁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此生這將是我最最信賴的三句話。
老謝說我本不想告訴你。是啊,我說,現在我們之間沒有關係了,你的目的達到了,不用再聽我的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我了。老謝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覺得他應該讓我知道真相。
反正我覺得老謝已經在遠離我,我感覺得到他身後那面牆在一點一點後退,牆上的掛畫逐漸變得模糊,花的桃色和枝葉的褐色漸漸混淆到了一起,像掛了一塊沒有洗淨的抹布在牆上。老謝的五官也在變小變遠,我分辨不清他的表情。這使我感到很害怕,這個屋子似乎在無限地拉長,我不知道它要拉長到哪裡去,但我肯定它想徹底把老謝從我面前拉走。
我猛地蹦起來,隔著桌子去抓老謝的胳膊,老謝沒料到我會有這麼迅疾的動作,他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抬起胳膊,茶壺像重物一樣翻倒,發出沉悶的巨響,淡綠色的茶水攤手攤腳地洇開來,凸顯出了桌子清淺的木質紋路。
老謝的手被燙著了,他說沒事。他自己掏出紙巾來拭乾茶水,把茶壺扶正,去電爐上拿起吱吱冒氣的水壺,重新向茶壺裡續上水。我覺得很累,剛才的視覺幻象弄得我腦袋和眼都很累,我把腿從地上抬起來,放到榻榻米上,蜷起身子躺下來,我聽見老謝說你睡會兒吧。
小巫女,半小時後我去你家。
手機簡訊息叮叮咚咚地響,我蜷在墊子上朦朦朧朧地夢見我的好朋友鄭芬芳,她說她一點都沒想到會是她的老公馬路將她推下了樓。她說小白你要給我報仇,否則我就將一直做個可憐的冤死鬼,在地獄裡永遠得不到翻身。
我夢見我跟鄭芬芳抱頭大哭,我們倆的眼淚都很涼。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了,彷彿掉進了無窮無盡的睡眠裡。從茶室裡醒來已經是午後了,我曾經的父親老謝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離我而去,他在我睡著了的時候出去買了一個麥當勞的漢堡包和一杯奶,放在桌子上,小電爐的插頭拔下來了,整個茶室裡溫暖而又寂靜。
我從榻榻米上爬起來,想起那個走了的男人原本一直就不是我的父親,雪崩的感覺不在了,不知道是應該悲傷還是應該高興。後來我風捲殘雲地吃掉了那個漢堡包,喝光了牛奶,這個時候老闆娘輕輕敲門進來,告訴我說老謝吩咐她照看正在睡覺的我。我拎起包問她老謝是否付過賬了,她說付過了,還應該找八十二塊錢,我說不用找了,就當付你的看護費了。
從茶室裡出來之後我穿過馬路到對面的花店買了幾支劍蘭,捧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