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七年,十二月末的某天下起了大雪。傍晚的時候地上的積雪已經沒過人的腳背,而天上紛紛揚揚的雪片還在不停地往下掉。
殷碧涵用過晚膳之後早早地在床上窩著卻沒有就寢,只是拿著書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間中偶爾也會抬頭看看窗外。
門上“喀”的一聲輕響。流雲穿著家常的深衣,腳上穿著繡鞋,甚至都沒披件大氅就這麼走了進來。他凍得臉色發青,進了屋子好一會才緩過神來,開始慢慢地動手把衣服上的雪拍掉。
“還拍什麼。”
殷碧涵這一出聲,流雲才注意到她躺在床上,一怔之後暖暖地笑道,“等我?”
“你不是說過今天會回來?”殷碧涵不答反問。
“我就不能……”流雲揚起微笑,本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改口應了聲,“嗯。”然後一邊說一邊收拾著自己身上的積雪。
殷碧涵眼珠一轉,突然岔開話題,“怎麼連件厚衣服都不穿,折騰出病了怎麼辦。”說著,坐直了身子想要下床。
“車軸斷在半路上了,我不耐煩等她們修好,就走回來了。”流雲冰涼的手按在他肩上,“別,我還是先去洗洗。”進屋子久了,身上,尤其是頭髮上的雪化成了水,更添幾分陰寒。
“一點都不知愛惜自己。”殷碧涵微惱,伸手攬住他的腰就朝床上帶。
詫異的流雲只來得及甩了腳上浸透了雪水的鞋子,就被殷碧涵裹進被子裡。起先還不想弄髒了被子,她身上沐浴過後的香帶著暖意撲過來後,流雲漸漸地不想動了。他索性偎過去取暖,一雙像冰一樣的手也從衣服的縫隙裡穿進去,貼在她溫暖的背上。
“來人,預備薑湯和沐浴。”殷碧涵揚聲,自有人應聲而去。然後她伸手去解開他的腰帶,“直接脫掉不就好了。家裡又不缺衣服,什麼時候學來這種小家子氣……”
絮絮叨叨地,連因著暖和起了睏意的流雲也不由笑了出來。他用臉蹭開她的衣領,然後讓自己冰涼的臉頰貼上她胸口的面板。
“困了?”將他身上的溼衣服脫下來丟在地上,殷碧涵將流雲摟進懷裡。她的腳貼著他冰涼的腳,全身上下都在驅趕著他的寒意。
“……為什麼把我帶回來?”流雲閉著眼睛,輕問。
殷碧涵頓了頓,才說:“不好嗎?”
流雲不語。
怎麼不好。
姬筠卿過世的時候,流雲倒下去了。當時他自己心裡清楚,女兒還沒有行冠禮,姬府還需要他來看顧,但是他就是沒有辦法從哀慟裡走出來。
殷碧涵來了。她主持的不僅是喪禮,還向世人宣稱即使姬筠卿不在,姬府也還有她。她保了姬府,護了成碧,也救了他。
感激之後,於是不得不思量,她到底是為什麼做這一切。
“因為……她將成碧託付給你?”流雲知道自己的心在發顫。他蹭了蹭她,眼睛卻閉著不敢睜開。
他欠她的。
當年的事情之後,能得她淺笑以對,像個普通朋友那麼對他,已經是種奢望。至於原諒他,流雲甚至都不敢這麼想。那麼多年,他抬頭挺胸站在姬筠卿身後,卻唯獨在摸到那塊求親玉的時候彷徨心酸不已。殷碧涵今生唯一一次送出的求親玉,卻在他身邊留了十幾年。
而現今,她若是顧念著過去的情分陪著他護著他,如今也該到頭了。
如果她說不出口,他說……
也是一樣。
“我們三個人……”明顯的怔愣之後,殷碧涵突然感嘆一聲,“真是亂。”她顯然是明白了流雲的言下之意。
“如果你要我搬回去……”流雲說話聲音是越來越輕,卻堅定地毫無退路,“我明白的。”
“你想搬回去?”殷碧涵並不介意將自己的不悅表露出來。
“你盡了責任了。”雖然說得艱難,流雲卻還是說了出來。
所以,如果你想我走,我會走。
“雲,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殷碧涵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流雲看著她。
已經四十二歲的殷碧涵與二十年前初見時甚至沒有多大的改變,那雙一直溫柔到讓人心痛的眼睛依然清澈透明。雖然此時,那淺淺的琥珀色裡盈著滿滿的不悅。
“你原諒我了嗎?”緊緊地閉了下眼睛之後,流雲定定地看著她。
殷碧涵不會對他撒謊,這一點他可以肯定,所以他要用這種方式把她心底的話的逼出來。他不想走,但是他更不情願她違背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