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衙門外有一家酒樓,名字起得俗白,就叫君醉。原本也不過是家尋常酒樓,卻因幾年前易手換主而特別起來。
蓋因那位新老闆,便是朝中最年青的尚書,戶部尚書殷碧涵大人。
且不說當初訊息傳出去的時候,朝中上司與同僚是如何的詬病不屑,但是幾年下來君醉樓卻成了尚書都省上下解決午膳的好去處。離得近和好吃是自然,樓裡的小二能攔下閒雜人等的功夫也是原因之一。是以嘴上不屑著殷碧涵傷風化鑽錢眼的那些人,也不礙著她們一回回地朝君醉樓跑。
君醉樓的客人特別,是以午市一向比晚上更忙些。但是忙歸忙,樓裡的小二卻不會錯過分毫。沒錢的大堂裡坐,品級高的往雅間裡讓,斷然是不會弄錯的。
大堂裡幾乎坐到八成滿的時候,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從大門口走了進來。
她一張臉肉乎乎的,膚色略深。乍看著尋常,不過若是細究起來,五官卻是鼻挺唇薄。尤其一雙琥珀色的鳳眼,讓人不禁遙想十幾年後的風華,然後不得不讚一聲好相貌。
她穿著一身暗紅底銀色百花鳳紋的深衣。衣服不僅仿了大人的形制,連腰上系的玉佩也一樣不缺。她走路時學著大人一般地挺胸闊步,卻因為人小腿短有些搖搖晃晃,看上去十分可愛。
小女孩環視大堂一週找不到人,頓時垮下小臉,扁著嘴。在看見樓梯時突然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地朝通向二樓雅間的樓梯過去了。
小孩子獨自一人來酒樓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偏生這一貫眼色好的小二也不攔她,由著她一路噔噔噔地上了二樓。堂中眾客人不由詫異。不過詫異歸詫異,這裡是沒人會主動問些什麼的。喜歡攬事上身的在尚書都省衙門也待不長了。
小女孩從雅間的第一間開始,挨間地探頭進去看,被人發現時立刻報以甜甜一笑,然後閃電般逃走。本來是極度無禮的舉動,偏生因著人小讓人絲毫生不起氣來,竟然被她這麼一路混過去,沒一個人說聲不是。
最靠裡的雅間裡,有人獨自坐在桌前。桌上放著蜜汁火腿、涼拌春筍和一碗魚片粥,她倒似乎只對手裡的邸報感興趣,桌上的東西未動分毫。
正是如今朝中最年青的正三品尚書,殷碧涵。
小女孩探頭進來,看見殷碧涵頓時鬆了口氣。她扁著嘴,低低軟軟地開口喚道:“娘……”
殷碧涵詫異間抬頭,“寶寶?”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
小女孩正是殷碧涵的女兒,乳名叫寶寶的殷雪楚。
雪楚看見殷碧涵伸出手,立刻朝她飛撲過去。她直直地撞進她孃的懷裡,連她坐的椅子都被撞得晃了晃。
“你是……一個人過來的?”順手將女兒抱到腿上坐好,殷碧涵的聲音裡透出明顯的不悅。
“不是,不是。”雪楚猛抬頭否認,“蝶夢送寶寶過來的。”
“那就好。”殷碧涵鬆口氣,“娘最近在做些不好的事情,你不許一個人出家門。”
雪楚點頭,卻是絲毫沒覺得她娘做“不好”的事情有什麼不對。倒是她惦念起來這裡的原因,一時情緒低落下去,悶悶地靠在殷碧涵胸口不說話。
“怎麼了?”殷碧涵自是立即就看出不對來。
“爹爹不疼寶寶了……”雪楚抬頭,咬著嘴唇看向殷碧涵,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怎麼?”殷碧涵挑眉。
“爹爹要寶寶吃好多蘿蔔……”雪楚的聲音低了幾分,想想就傷心。
“還有呢?”殷碧涵不由勾起唇角。
“爹爹還把寶寶的魚肉丸子扔了!”雪楚大聲控訴,一雙和荼靡一樣的鳳眼看著殷碧涵。
殷碧涵不由失笑。
雪楚不愛吃素菜,尤其對蘿蔔更是深痛惡絕。而荼靡堅持小孩子不能挑食,回回逼她吃蘿蔔都鬧得費盡心力。
雪楚說了對她而言最嚴重的事,卻見殷碧涵在笑。“娘,娘也欺負寶寶……”一邊說著,眼淚就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她越想越傷心,哭聲越來越大。
殷碧涵頓時一愣。
“是娘不好,娘不該笑的。”殷碧涵連忙把雪楚摟進懷裡,又是拍背又是賠小心地安撫,“寶寶不要哭了好不好?都快要五歲的大姑娘了。”
“娘保證不笑了?”雪楚抬起頭,抽抽噎噎地問。她眼角掛著淚珠,整張臉哭得紅透了,楚楚可憐地看著殷碧涵。
“保證不笑了。”殷碧涵鄭重點頭。
雪楚看了她好一會,才猶疑著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