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寒一現,她已無餘暇再想這些,盯著石頭城下,等著看駱寒怎麼入伏。知道再過一霎,石頭城下只怕就殺聲忽起,劍光瀲灩了。
江南的冬,也會有一絲血色忽然飛濺。
但她也沒想到那躍近的人影會在入伏前忽一個倒旋,如寒鴉避水,姿態輕幻,輕輕窈窈地就落在伏擊圈一丈之外。船上漁翁忽一拊掌,這一下無聲卻很用力——他與駱寒曾江邊忘機共度,也曾大石坡上劍棍相戰,他自己也說不清對駱寒到底是友是敵了。
只見他這一擊掌似是激賞似是遺憾,打得自己都覺雙掌生疼。——只聽駱寒清銳的聲音遙遙道:“駱寒依約而來,當面可是宗室雙歧趙無量前輩?”
石頭城上寂然無語,似是城上之人也沒想到他會預先發現埋伏之所在。
文翰林松了口氣,他本怕駱寒輕易入圍,這時卻坐了下來,灑然一笑:“居然被人識破了,秘宗門的伏擊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今夜本就是要借駱寒之勢一破轅門精銳。
蕭如卻淡淡道:“秘宗門也不是僅只會暗殺的。何況這豈非——正如你所願。”
文翰林一笑:“袁辰龍想來也沒把駱寒想得如此簡單,否則他不會把麾下‘長車’也派了出來。”
蕭如一愕,看來文府今日果然是有備而來。她想知會眾人,但勢已來不及。她心中雖急,面色反安然了下來。
他二人話鋒一觸即收,相視彼此一笑。文翰林撥了下火,把炭撥旺了些,微笑道:“阿如,你身子弱,坐近些。打小就愛咳嗽,最近嗽疚可好些了嗎?”
他殷勤相問,不知情的人只怕還以為他二人此間相會當真只是知已敘舊。
蕭如果覺夜寒,喉中輕輕一咳,也就坐近了些,微笑道:“沒有——養著養著,倒把這病養得貼心了。不過這樣也好,人生本難有件事一直巴心巴肝地貼上你,纏綿不去。有這咳,貼上你了就再寸步不離,倒讓我覺得還有個什麼相伴,不至於那麼寂寞,也不會忘記自己是還在活著的了。”
她本是個言語有味的女子,一向言語雖淡淡的,但聞者聽來,只覺清豔。這樣的女子是要懂鑑賞的人來賞鑑的。文翰林微微一笑,目中已露欣賞之意。他喜歡蕭如就在這一點——無論是何情狀,她總有本事讓氣氛起碼看來輕鬆起來。
只聽她道:“翰林,怎麼,我靠前了,你倒坐後了一步,你當年的舊傷還沒好吧?還是穿這麼厚。這兒的冬天真是越來越冷了。”
兩人間隔著一盆灰紅的炭火,炭與炭之間隔了些銀白的灰,文翰林微笑道“我原本就該對你有‘退避三舍’之誼呀。”
那還是他們小時偶爾爭鬥時留下的戲言。蕭如聞聲一笑。文翰林卻還在想著蕭如適才的話。他看著面前灰火——‘人生中難得有什麼巴心巴肝地貼上你’——是呀,炭上的炭灰抖抖而落,人生豈非也如這炭?——本渴望的貼皮貼肉的一燙,但又如何呢?落得的往往也只能是滿身披灰,隔膜相伴。
文翰林輕聲一笑:“猜一猜,今晚這深宵一斗,究竟誰勝誰負?”
遠處城牆是胡不孤的身影正自升起。蕭如望著那升起的胡不孤矮小的身形,笑道:“那你猜一猜,‘長車’此刻應該何在?”
石頭城下風雲突變,駱寒一擊,秘宗門已卷地而上。文翰林眼望著蕭如笑道:“阿如,你頭上有一根白頭髮。怎麼這麼早就長白頭髮了?可惜,你好久沒在我身邊。要是你在我身邊,我是永遠不會讓你有白頭髮的。”
他說著心中微一哽滯,是的,永遠、永遠不會——如果你肯……肯讓我幫你拔的話……
蕭如卻一揚眉,雙唇微啟,暫略過石頭城下局勢,微笑道:“我是不會拔的。白髮為君留,難得長出一根,算見證我這些年經歷之所在,怎麼捨得就拔掉?長也由它,白也由它。如今我已不是當初那個那麼愛漂亮的小女孩了——白髮是我新歡,而青絲已是舊愛。”
她言中似是暗藏著什麼隱喻,文翰林只覺心中抽搐一痛——這個女子還是當初的那個女子。他知道她過得並不快樂。為什麼她的鎮定裝歡還是對他那麼具有殺傷力?當時文翰林當年一時失著,惹得兩人情海生變,事過十年,每思及此,猶有餘恨。
——可當我終於有機會可以收拾掉你如今心下切之念之的袁老大,你卻由白髮談起什麼新歡舊愛!
文翰林想起當年那事之後,蕭如只給了他一封信,信裡箋上卻是一片空白。“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蕭如是禁不起一點輕侮的。但她跟了袁大就真的快樂了嗎?他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