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船浮水的一霎,靈巧的一跳,上了船舢。小船如一隻跳入水中的白蛙,筆直的往湖心劃去。
“我們那裡的水塘,旁邊要長好多的蘆蒿,到了夏末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蘆蒿杆上有種‘水慄兒’,攀著一圈兒一圈兒的長,結的紅紅的果子,吃起來酸得不行。我們這些小男孩兒就喜歡嚼著它,顯擺自己有多勇敢。現在回想起來,就彷彿是在昨天一樣。”魏池一邊蕩著漿,一邊自顧自的笑著說。祥格納吉和索爾哈罕不同,只要魏池說的句子一長,偏詞兒一多,她就迷迷糊糊不知所述,但有時候更願意對著這樣一位嘮叨,她那半懂不懂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以外又多了一些隨意,將以往的那些小心謹慎都忘了起來。
小船兒平穩的前進,祥格納吉託了腮聽魏池講那萬里之外的他的童年。她不知到‘水慄兒’是什麼,也不知道‘蘆蒿’,但她聽得出那頑皮的勁兒是自己身邊的男子不曾有的,而和自己的又何曾的相似。
“那時候塘邊住著一戶人家,家裡的人都很能幹,她家的小女兒長的尤其俊美,和她那美人母親一樣都極惹人注目。我還記得,她叫‘小阿英’,每次偷採了她家的茨菇,她就要拿了泥蛋來砸我們。回去書院後,教習的管事看我們一身泥點子,就知道我們又犯了混,一頓責罵之後就被押著去她家賠罪。她母親很好,只是拿指頭羞我們,並不當真責怪。等管事消氣了,還讓小阿英炒些夏花生給我們解饞。後來小阿英嫁人了,我也長大了,有時路過她家門口,她母親還要出來招呼我,說那麼個小泥猴兒怎麼就成了秀才官人了,今兒還來採茨菇麼?呵呵呵……”
“嫁人了?”
“嫁人了,嫁給了外鎮裡一戶姓李的人家。她坐喜轎那日我們書院正是年試,等我交了卷子出去,花轎早就走得沒有影兒了。也不知道她嫁給那位不曾謀面的人,過得幸不幸福,活得快不快樂。”
“一定很快樂。”祥格納吉認真的說。
魏池看她肯定的模樣,有些好奇:“你怎麼那麼肯定?他們之前並沒見過,也不知道那新郎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脾氣好不好,喝不喝酒,勤不勤快。哎……我只是覺得人生無常。”
好奇背後有些神傷,那位記憶深處的小女孩早就模糊了眉目,但就於魏池,這個伶俐的小姐姐是懵懂的童年的一個驛站,是書院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枯燥中的明亮色彩。那時,她要嫁人了,魏池應了他父母的邀請幫她白描了一幅鴛鴦戲水供她繡紅蓋頭。那幅畫描得極其活潑,魏池交畫給她家的時候,一家人歡喜得不得了。小阿英已經是別人訂下的媳婦了,和魏池這樣的半大男孩子獨處是要招閒話的,阿英只好包了一包蜜餞說要送他出院門。
‘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值得這樣高興麼?’魏池小時候很楞兒,走著走著丟出這麼一句。
‘我的傻弟弟!’阿英彈了彈魏池的額頭,把手中的蜜餞塞到他懷裡。魏池還是不高興,板著臉,脖子硬硬的。
等魏池賭氣走到村口,遠遠的聽見身後有人唱小調。
‘月牙兒落在山尖尖咯喂,漁船兒停在水畔畔咯喂,郎官兒山尖尖望么妹,么妹河邊望郎官兒喂。啥子繡成金荷包喂,送給郎官保平安咯,啥子攢出金絲釵喂,送給么妹把髮釵咯。荷包絲釵好相配,郎官么妹是一雙喂……’
不見阿英的影子,只聽到悠揚的曲兒飛得極高極遠。
郎官么妹是一雙?魏池笑了一聲:“天賜良配哪有那麼多?”
“不是什麼良配也能幸福啊。”祥格納吉一攤手:“幸福若是十分,你給一分,她願意九分,不是十分?有時候,你給四分她給四分,看著好,卻只有八分。你說良配是天給的,還是其它的吶?”
魏池好笑祥格納吉的歪歪道理:“那你說,要是有人一分都不給吶?”
祥格納吉垂了眼睛:“我便給他十分。”
我便給他十分!
‘鳳花兒開花十五瓣兒,么妹兒心間只一瓣兒咯,郎官兒擺船無回來,八載十載妹也等咯,么妹無力舉千金,心坎兒卻比千金堅咯喂……’
那歌聲穿越了時空,飄飄搖搖卻堅定的迴響在這片水泊上。白玉豆腐,辣油麵,遠在天邊的故鄉的風似乎和草原上的溼氣融在了一處。
魏池笑了:“你和小阿英倒是挺像的。”
魏池自誇划船上手,卻也不敢往深處去,真通水性的人都知道,那平靜的水面不知藏有多少漩渦,特別是深湖,更是讓人琢磨不透。等兩人在湖上消了一路上的暑氣,魏池便打槳靠岸。
祥格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