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窮人的命就加倍低賤了,尋常人家有人病死,只能弄張草蓆一卷,隨便往亂葬崗一扔,很多時候連挖坑埋的氣力都省卻,任由屍體被野狗、烏鴉撕裂吞噬。
一般的窮苦人家無餘財,平日裡得病也無錢醫治,患了小病只能自己幹挺著,萬一得了大病便只能四處求神拜佛,最多是到寺廟道觀跟和尚、道士討些香灰符水,希望神佛保佑自己的病症早些痊癒了。官府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令得百姓無錢治病,被迫求助於神棍騙子,老百姓想得明白,就算病治不好,總有個心理安慰。
反而越是到了這種時候,官府越要擺出一副義正嚴辭的高姿態,大聲訓斥說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話,弄來一群白紙扇師爺,宣講什麼你們這等升斗小民本性愚頑,無知愚昧不信醫學。
實在不得不叫人感嘆,不愧是自古官字兩張口,你想要怎麼說都有理呀!
被林旭攔住問路的這名燒炭老者,顯然不屬於能看得起正經醫館的殷實人家,此時他雙手顫巍巍地接過這包藥,眼神中分明透出旁人所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
貼身收好了紙包,燒炭老者連聲地向林旭稱謝,而後他開口說道:
“多謝大夫,小老兒我貪財了,貪財了。”
與那位兩鬢蒼蒼,十指黑的燒炭老人道別之後,林旭在崎嶇不平,滿是泥坑和溝壑的土路上又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他停住腳步手打涼棚眺望之際,前方不遠處一座城鎮的輪廓隱約可見。
在城門口,循例交了城門錢、行腳錢和平亂餉,以及厘金、金花錢等等一大堆花樣百出的收費專案,林旭方才算過了關,得以進入這座被六、七米高的夯土圍牆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偏遠小鎮。
來到鎮子裡,林旭一面邁步朝前走,一面搖晃著提在手裡的鈴鐺。
類似這等江湖遊醫慣用招攬生意的套路,林旭是一點都不懂,可是架不住山神廟中的兩位裨將都是老辣成精的積年老鬼。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在他們的指點下,漫說是叫林旭扮作江湖遊醫,假如再多給些時間培訓,訓練成朝廷官員的風度做派也絕非難事。
緩步行走在江家集的街市之上,每逢王朝末路之際,總免不了要重複上演的驚悚場面,愈發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好似白條豬般被鐵鉤掛起的屍體,公然當街論斤叫賣。對於出售同類的肉體,無論是買者、買者還是從旁邊路過的旁觀者,這裡的人們都是一副理應如此的淡定模樣。
那些在腦袋上隨便插一根草棍,以示自賣自身的難民們則亂哄哄地跪在街道兩旁。他們只要一看到穿著稍微乾淨整齊一點的行路人,即刻爬上前去苦苦哀求對方買下自己,賣身要價之微薄,甚至在此時的市面上連一個餅都買不到。
所謂國之將亡,必出妖孽。今年淮南諸郡大旱,淮北諸郡又鬧蝗災,江南諸郡更是春秋兩季連發了兩場大水,各地瘟疫橫行,死者不計其數,但官府的苛捐雜稅一個子都沒少收。如今,老百姓是名副其實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可想而知,一個人能賣身為奴混口飯吃,很可能是繼續活下去的唯一方法。身在這般境況之下,賣身成為奴婢壓根談不上屈辱了,畢竟死人沒有資格悠閒地談論人格和尊嚴之類的無聊話題。
正當林旭正在為眼前這些,他曾以為只會出現在午夜噩夢中的畫面而揪心,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儘管力量有限,林旭也是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但他好歹能救一個算一個吧!
深心裡決定為這些可憐人施捨醫藥,為他們減輕痛苦。於是,林旭旋即開始在鬧市中大聲吆喝免費替人看病抓藥。
奈何,林旭化身所攜帶的藥物數量有限,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為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看病,很快他便被人群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前後一會功夫,林旭手頭的藥物便已用盡,在周圍排隊的病人還有許多。當林旭抬眼看著那一張張或是因浮腫而面目全非,或是形容枯槁如活骷髏,此刻眼神中充滿了對生命渴望的面容,林旭實在不忍心就此撒手不理。
思來想去,林旭只好用上了不太體面的診療手段,當街畫符燒成灰燼,然後勾兌成符水分發那些病人飲用治病。
說不得,這般近乎於標準邪教收買人心的治病方式,歷來都是上層統治者最為犯忌諱的事情。倘若是擱在太平年景,地方官府狠辣的懲治手段,絕對會讓此等邀買人心的妖人慾仙欲死。標準的處理程式不外乎是先潑上一身狗血和大糞遊街示眾,然後再一刀砍了腦袋,末了將砍下來的人頭裝在小木